那風塵仆仆的幹部,眼眶濕潤了,他沒有對死者的家屬說任何話,默默地離開了婦人的家。第二天一大早人們發現:他餓死在回,家的路上......饑餓,給夏兄的人生上了深刻到骨髓的第一課。他從小就開始勞動,和母親一起,滿山扯梭草,剝燁樹皮艱難度日,並供自己讀書。在他高中畢業剛剛走上小學講台的時候,母親病死了,留下他孤身一人。他把自己所有的情感,都深深地埋藏在書堆裏了,並在其中消蝕著天賦和靈性,變成書蟲。
他何曾嚐過"玩兒"的滋味兒呢?
更何況是與一個女同學一起!
"我還有四十頁讀書任務呢!"夏兄說。
"你這一輩子,除了書,難道就不需要點別的嗎?"
這倒把夏兄問住了。說真的,他對這個問題連想也沒想過。
"把你那破玩意兒收起來吧!"明月幾乎是帶著命令的口吻說。
夏兄悻悻地合上了書,跟明月走出來了。很明顯,明月竟然把他朝拜的書稱為 "破玩意兒",夏兄是很不高興的。
他們從後校門出去,緩緩走進數百米外的大操常這是一個公共娛樂場,名叫西門操壩。此時,操場上熱鬧非凡,打羽毛球的,舉行籃球比賽的,舞劍的,練氣功的,無不透出虎虎生氣。明月和木偶人似的夏兄在操場內這兒走走,那裏轉轉,無聊得像兩隻吃飽喝足的蜻蜓。夏兄似乎害怕熱鬧,害怕聲音,對這一切厭煩極了,痛苦地沉默著。他完全是被明月牽著鼻子走。明月見他那副神情,惡作劇的心態支使著她,專把夏兄向熱鬧處帶去。
他們到了操場的東北角。
這裏圍聚著數百人,梯子上站著一個瘦瘦的老者,正有聲有色地說著評書。
明月知道,這是通州文化館開辦的"廣場文藝",每周末的晚上舉行一次。
今天說的是"李白戲貴妃"。
評書的內容,大半是虛構的,說書人憑自己三寸不爛之舌,在一星半點的曆史痕跡上濃重塗抹,引得眾人的喝彩。
明月帶著夏兄擠進人群中,她成心要讓這一個書呆子受一受折磨。
可是,她完全想錯了。
不過一兩分鍾時間,夏兄就聽得入神。說書人每講出一句,他都要和眾人一起,張開嘴大笑不已!
明月氣得咬牙切齒,拉起夏兄就離開了。
脫離了那公眾的環境,夏兄立即又恢複了他原有的神態,見一個女孩子拉著自己的衣袖,像被火燙著一樣,倏地掙脫了。
從此,夏兄培養起了聽評書的興趣。
但評書不是天天都有的,平常,除了上課和買飯,他依然把自己關在那臭烘烘的屋子裏。
明月卻不給他這種安寧,她頻繁地去找他,聽講時也有意和夏兄挨在一起,弄得夏兄毛毛躁躁的。吃過晚飯,明月總是碗也不洗,重重地往桌上一扔,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門找夏兄去了。 夏兄反感到了極點,他勉強忍受幾天之後,終於耐不住性子,惡狠狠地對明月吼道:"你去找姚江河好不好?!"
"我不找姚江河,偏要找你!"
明月的聲音比夏兄還要響亮。可是,說完這句,她都禁不住淚水長淌。
夏兄是讀不懂她的淚水的,他幾乎是驚慌失措地跟著明月出了門。
明月像牽著影子似的,把夏兄帶到各種娛樂場所。在這當中,明月自己對生活的興趣一點一點地死去,相反,夏兄那業已於涸的善良的情感卻奇跡般流淌出汩汩的清泉。
直到這時,明月才明白自己是多麼無聊,多麼卑鄙。她完全出於一種自私的目的,欺騙了夏兄純淨的感情,打亂了他的生活秩序。雖然,在她變態的行為之中喚醒了一個人的靈魂,但她的最初的動機,徹頭徹尾是一種欺騙!明月痛苦了。她痛苦的原因,一是她時時刻刻注視著的,依然是姚江河的身影,哪怕與夏兄並肩而坐,她的頭腦裏也會幻化出姚江河的形象氣味。一是她本身的善良,不願意把夏兄欺騙太久,傷害得太深。然而,快到不惑之年卻未有點滴社會經驗的夏兄,更沒有與女性接觸的經曆,他無法判斷自己麵臨著的危機,更無法辨別自己的可憐處境。他對一切都是認真的。正是這樣,明月雖然幾次想在夏兄麵前坦白承認自己的卑鄙,真誠地向他認錯,乞求他的原諒,可話到嘴邊,她又咽回了肚裏。明月無法想象夏兄聽到這些話時會出現什麼可怕的景象。她盡量地依著夏兄。周末的晚上,夏兄想到西門操壩聽評書,明月盡量陪他去;夏兄要明月幫助他查找有關屈原《離騷》的資料,她盡量爽快地答應。然而,越是如此,明月越是感覺到一種深深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