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根本上說,我們處在一個充滿了誘惑的時代。不知不覺中,我們全都變得忙碌起來,從早到晚,都在外麵的世界奔波。我們臉蒙塵垢,行色匆匆,路遇熟人,連打招呼的時間也抽不出來;我們一邊吃著飯,一邊盯著商業廣告或者招聘啟事,比較著各家的優劣;我們躺在床上,卻盤算著今天的收入,謀劃著明天的去向...... 於是,我們羞於寧靜了,再不願作長久的沉思了;我們沒有了假日,沒有了挈婦將雛或邀三五好友登山涉水的閑暇了;我們沒有了容納大自然中一草一木的胸懷,沒有了賞玩雲霞變幻、山花枯榮的情趣了;自然,我們更沒有時間坐在一處--竹林邊、山溪旁、書房裏--泡一杯清茶,談談書,談談我們的前輩和大師,談談我們的歡欣和孤獨。本來是五彩斑斕的生活,被我們大刀闊斧地簡化了;本來是水靈多汁、芬芳滿口的生活,被我們自鳴得意地擰幹了--我們就在這幹涸的河床裏前赴後繼地奔湧。我們也來不及左顧右盼,永遠像怕誤了什麼事的人一樣生活著。我們的心靈變得堅硬起來,連生活中最為柔軟最為濕潤的部分,也不願去柔情似水地撫摸了。
從這個意義上講,在偉大的變革時代,我們卻在上演著一幕幕人生的悲劇。
悲劇有一種壯麗的色彩和崇高的美感,然而,地球上卻幾乎找不出一個人希望自己的人生是一幕悲劇。於是,我們開始躲避,渴望著開門待客,馬上來人促膝而坐,彼此抖一抖肩膀,卸下那些沉甸甸的日子,輕鬆地交流思想和感情,去觸摸一下生命殷紅的本質,去寧靜地回顧我們的祖先,並讓我們放飛思想的風箏,俯瞰紛繁的人生,掘一條天河,灌溉生命這幹渴的土地。
可是我們能嗎?我們有足夠的道德力量抵禦五花八門的誘惑嗎?我們能決然地拋棄那些曾經或正在給予我們短暫歡愉的東西,回過頭去,自覺地維護一種神聖的法則嗎?
在此,我們接受著最為嚴厲的審判。
這,大概就是通州大學先秦文學研究生姚江河所麵臨的處境了。
天色已近黃昏,勞頓了一天的春陽停泊在西山一塊若明若暗的石頭上喘息,淺淺的毛月亮卻早早地飛臨到通州大學的上空。一天中最為溫馨最為熱鬧的時刻到來了,數千大學生和百餘名研究生,除去少量鑽圖書館或躲進教室趕寫論文,大多數人哈三喝四,提著水瓶,端上涼拌肉片,再到小賣部買一袋香脆可口的魚皮花生,去校園西南邊的草坪上聚會。圍繞著一個空洞的哲學命題,你一言我一語地折騰到半夜,直到草尖上的露水在不知不覺間打濕了他們的褲腿,這些從空洞走向空洞的驕子們才疲乏地散去。自然,這是沉溺於思索的一群,他們在辯論中把自己折磨得口幹舌燥,同時也吸取了營養,理清了自己原本紊亂不堪的思緒。更多的人是不喜歡這種思考的,他們懷抱六弦琴,在草坪上邊跳邊唱,一方麵在發泄著潛藏在靈魂深處的、不斷上湧的欲望和激情,另一方麵,他們用自己的琴音和歌喉,向空氣裏播撒著一種雄性的或雌性的元素,並焦急地尋覓著相對的一種元素的應和。是的,如果草地上隻有男人或者隻有女人,那些原本就沒有多少內容的歌聲,會像沙漠裏孤零零的狗尾草,不需要日光的暴曬就會自行萎頓的。
通常情況下,姚江河吃了晚飯就會獨自出去散步。他不喜歡結伴而行,而是喜歡獨處。四年前,他在通州大學中文係讀完了大學本科的三十餘門課程,畢業之後,分回大巴山宣漢縣一個名為清溪的區中學任教。區中學艱苦的環境激發了他重新奮鬥的悲壯熱情。七個月前,他終於以優異的成績考回了母校。當然,當他再次跨入通州大學天藍色的大門時,情緒與幾年前是大大的不同了。他幾乎是冷漠地觀望著這塊熟悉的土地,冷漠地觀望著那些一臉稚氣熱情洋溢動不動就把歡聲笑語灌滿校園的弟弟妹妹。他提著簡陋的行李箱,木然地走向林蔭的深處,以前坐過的石椅依然存在,以前盛開過的夾竹桃依然鮮豔如初,甚至以前無聊時用力踢開的一顆石子,也原封不動地躲在草叢之中。然而,姚江河卻再也尋不回讓心葉顫動的興奮感覺。當成雙成對的大學生們高傲地從他麵前走過的時候,他的心裏掠過一絲淡淡的悲哀。
"這學校畢竟是他們的了,我隻不過是一個匆匆的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