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灤陽消夏錄(16)(2 / 3)

莆田林教授清標言:鄭成功據台灣時,有粵東異僧泛海至,技擊絕倫,袒臂端坐,斫以刃,如中鐵石;又兼通壬遁風角。與論兵,亦娓娓有條理。成功方招延豪傑,甚敬禮之。稍久,漸驕蹇。成功不能堪,且疑為間諜,欲殺之而懼不克。其大將劉國軒曰:“必欲除之,事在我。”乃詣僧款洽,忽請曰:“師是佛地位人,但不知遇摩登伽還受攝否?”僧曰:“參寥和尚久心似沾泥絮矣。”劉因戲曰:“欲以劉王大體雙一驗道力,使眾彌信心可乎?”乃選孌童倡女姣麗善淫者十許人,布茵施枕,恣為媟狎於其側,柔情曼態,極天下之妖惑。僧談笑自若,似無見聞;久忽閉目不視。國軒拔劍一揮,首已欻然落矣。國軒曰:“此術非有鬼神,特煉氣自固耳。心定則氣聚,心一動則氣散矣。此僧心初不動,故敢縱觀。至閉目不窺,知其已動而強製,故刃一下而不能禦也。”所論頗入微。但不知椎埋惡少,何以能見及此。其縱橫鯨窟十餘年,蓋亦非偶矣。

朱公晦庵,嚐與五公山人散步城南,因坐樹下談《易》。忽聞背後語曰:“二君所論,乃術家《易》,非儒家《易》也。”怪其適自何來。曰:“已先坐此,二君未見耳。”問其姓名。曰:“江南崔寅。今日宿城外旅舍,天尚未暮,偶散悶閑行。”山人愛其文雅,因與接膝,究術家儒家之說。崔曰:“聖人作《易》,言人事也,非言天道也;為眾人言也,非為聖人言也。聖人從心不逾矩,本無疑惑,何待於占?惟眾人昧於事幾,每兩歧罔決,故聖人以陰陽之消長,示人事之進退,俾知趨避而已。此儒家之本旨也。顧萬物萬事,不出陰陽。後人推而廣之,各明一義。楊簡、王宗傳闡發心學,此禪家之《易》,源出王弼者也。陳摶、邵康節推論先天,此道家之易,源出魏伯陽者也。術家之《易》衍於管、郭,源於焦、京,即二君所言是矣。《易》道廣大,無所不包,見智見仁,理原一貫。後人忘其本始,反以旁義為正宗。是聖人作《易》,但為一二上智設,非千萬世垂教之書,千萬人共喻之理矣。經者常也,言常道也;經者徑也,言人所共由也。曾是《六經》之首,而詭秘其說,使人不可解乎?”二人喜其詞致,談至月上未已。詰其行蹤,多世外語。二人謝曰:“先生其儒而隱者乎?”崔微哂曰:“果為隱者,方韜光晦跡之不暇,安得知名?果為儒者,方反躬克己之不暇,安得講學?世所稱儒稱隱,皆膠膠擾擾者也。吾方惡此而逃之。先生休矣,毋汙吾耳。”剨然長嘯,木葉亂飛,已失所在矣。方知所見非人也。

南皮許南金先生,最有膽。在僧寺讀書,與一友共榻。夜半,見北壁燃雙炬。諦視,乃一人麵出壁中,大如箕,雙炬其目光也。友股栗欲死。先生披衣徐起曰:“正欲讀書,苦燭盡。君來甚善。”乃攜一冊背之坐,誦聲琅琅。未數頁,目光漸隱;拊壁呼之,不出矣。又一夕如廁,一小童持燭隨。此麵突自地湧出,對之而笑。童擲燭仆地。先生即拾置怪頂,曰:“燭正無台,君來又甚善。”怪仰視不動。先生曰:“君何處不可往,乃在此間?海上有逐臭之夫,君其是乎?不可辜君來意。”即以穢紙拭其口。怪大嘔吐,狂吼數聲,滅燭而沒。自是不複見。先生嚐曰:“鬼魅皆真有之,亦時或見之;惟檢點生平,無不可對鬼魅者,則此心自不動耳。”

戴東原言:明季有宋某者,卜葬地,至歙縣深山中。日薄暮,風雨欲來,見岩下有洞,投之暫避。聞洞內人語曰:“此中有鬼,君勿入。”問:“汝何以人?”曰:“身即鬼也。”宋請一見。曰:“與君相見,則陰陽氣戰,君必寒熱小不安。不如君爇火自衛,遙作隔座談也。”宋問:“君必有墓,何以居此?”曰:“吾神宗時為縣令,惡仕宦者貨利相攘,進取相軋,乃棄職歸田。歿而祈於閻羅,勿輪回人世。遂以來生祿秩,改注陰官。不虞幽冥之中,相攘相軋,亦複如此,又棄職歸墓。墓居群鬼之間,往來囂雜,不勝其煩,不得已避居於此。雖淒風苦雨,蕭索難堪,較諸宦海風波,世途機阱,則如生忉利天矣。寂曆空山,都忘甲子。與鬼相隔者,不知幾年;與人相隔者,更不知幾年。自喜解脫萬緣,冥心造化。不意又通人跡,明朝當即移居。武陵漁人,勿再訪桃花源也。”語訖不複酬對。問其姓名,亦不答,宋攜有筆硯,因濡墨大書“鬼隱”兩字於洞口而歸。

陽曲王近光言:冀寧道趙公孫英有兩幕友,一姓喬,一姓車,合雇一騾轎回籍。趙公戲以其姓作對曰:“喬、車二幕友,各乘半轎而行。”恰皆轎之半字也。時署中召仙,即舉以請對。乩判曰:“此是實人實事,非可強湊而成。”越半載,義召仙,乩忽判曰:“前對吾已得之矣:盧、馬兩書生,共引一驢而走。”又判曰:“四日後,辰巳之間,往南門外候之。”至期遣役偵視,果有盧、馬兩生,以一驢負新科墨筆,赴會城出售。趙公笑曰:“巧則誠巧,然兩生之受侮深矣。”此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雖仙人亦忍俊不禁也。

先祖有莊,曰廠裏,今分屬從弟東白家。聞未析箸時,場中一柴垛,有年矣,雲狐居其中,人不敢犯。偶佃戶某醉臥其側,同輩戒勿觸仙家怒。某不聽,反肆詈。忽聞人語曰:“汝醉,吾不較。且歸家睡可也。”次日,詣園守瓜。其婦擔飯來饁,遙望團焦中,一紅衫女子與夫坐,見婦驚起,倉卒逾垣去。婦故妒悍,以為夫有外遇也,憤不可忍,遽以擔痛擊。某百口不能自明,大受捶楚。婦手倦稍息,猶喃喃毒詈。忽聞樹杪大笑聲,方知狐戲報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