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集會的人比預計得要多許多。鮑國安到達四行倉庫時,高樓投下的陰影裏已聚集了黑壓壓一片激動的年輕人。他舉目眺望,見好友曹家傑和震旦大學醫學院的十幾個同學正朝自己擠來,忙迎上前打招呼。他悄聲問道:“怎麼才來了這麼幾個人?”曹家傑說:“可能走漏了風聲,好幾位校董守在校門口,那些態度猶豫的便縮了頭。”“真是不可想象,那些人難道認為自己可以做日本帝國主義的順民!”鮑國安低哼一聲,手指越聚越多的人群說,“你看,各校的學生都在往這裏趕來。穿長衫的可能是老師,而許多不穿學生裝的大概都是社會青年和市民。今天遊行的聲勢一定會非常浩大。”曹家傑說:“前數次遊行的效果不錯,申報大公報等都作了長篇報道。我們這次全市學生聯合會舉行的大遊行也一定會成功的。”“對,我們一定會取得成功的!”鮑國安和曹家傑相互擊掌鼓勵。
“鮑國安——曹家傑,你們都來啦。”葉曉珍擠過來打招呼。“你們聖芳濟書院來了多少同學?”鮑國安問道。“你看——”葉曉珍很自豪地指了下跟在自己身後的蛇形隊伍。“還是你行。”鮑國安和曹家傑看著比他倆稚氣些的許多麵孔說。葉曉珍是聖芳濟書院學生會的幹事。一·二八事變後,鮑國安加入誌願救護隊到寶山前線救治傷員時認識了她,對她說話果敢且又細致的處事風格很有好感。他得知葉曉珍小自己幾歲,且又來自浙江紹興,這和來自寧波的他更多了一份文化背景的認同。當接到全市學生聯合會欲舉行反對國民政府與日本人簽訂的淞滬停戰協定中那些喪權辱國的條款而舉行大遊行的通知時,他與曹家傑商量了下馬上轉告了葉曉珍。聖芳濟書院隻是一所近代意義上的完全中學。鮑國安以為葉曉珍能帶幾個同學來已屬不易,殊料她竟召集到了上百號人。震旦大學醫學院總共沒幾十個學生,而聖芳濟書院卻有黑壓壓一操場人呢——想到此,鮑國安抿嘴微笑了下,但他還是佩服葉曉珍的組織能力。
“來了來了——”四行倉庫西麵傳來一陣騷動。人群自動分開,鮑國安看到市學生聯合會的主席和總幹事等朝這邊走來。那都是些高年級的學生,來自交通大學、複旦大學,還有聖約翰大學等等的名校。他們沒發表慷慨激昂的演說,隻見幾雙大手在空中揮舞了下,那些等候著的學生都像變戲法似的,從隨身攜帶的背包裏取出標語橫幅,展開了就湧往馬路中間。人群蠕動起來,前邊的人拐上了泥城橋(今西藏路橋)。鮑國安和曹家傑護衛著聖芳濟書院的學生們跟了上去。沿途不斷有人加入進來,行道樹下有無數表示聲援的市民,不見首尾的遊行隊伍幾乎占滿了整條馬路。
當遊行隊伍轉入大馬路(今南京東路)往東行進時,有人振臂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反對國民政府簽訂淞滬停戰協定——”密如森林般的拳頭舉了起來——“四萬萬同胞團結一致——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學生和民眾怒吼彙成的聲浪在高樓聳立的大馬路上激越回蕩著。有人跳上台階發表演講,那場景煞是激動人心。曹家傑觀察一會說:“都是各校自己圍成圈的。”葉曉珍說:“鮑國安,我們也選塊地方開始演講吧。”鮑國安說聲好,曹家傑就選中先施公司門口的一處空地。他和同學們簇擁鮑國安和葉曉珍登上台階。葉曉珍先領呼了一陣口號,鮑國安接著發表演講。他列數日本軍國主義者蠶食我東三省和華北大片國土的狼子野心,又講述自己在一·二八淞滬抗戰中在寶山前線救護傷兵的親身經曆,說到痛心疾首之處,不禁流下悲憤的眼淚。葉曉珍指揮聖芳濟書院的同學唱起了電影《桃李劫》的插曲。
一小股人忽然從弄堂裏竄出來襲擾遊行隊伍。有人說那是日本特務日本浪人。眾人說打死他們打死他們,有體魄強壯的學生上前圍住他們鬥毆。響起了警笛和馬蹄聲。公共租界的巡捕駕駛警車,騎著高頭大馬,揮舞皮鞭衝擊遊行隊伍。華界警察則吹著警笛跟在後邊嚷嚷散了散了,再不回家就抓到警察局去。遊行隊伍開始四下潰退。鮑國安和曹家傑正引領聖芳濟書院的學生退往橫馬路時,有華界警察指認他倆也是為首分子,旋即有騎馬的巡捕衝了過來。鮑國安和曹家傑撒腿就跑。他們鑽進小弄堂,翻過圍牆,乘房子的主人一愣怔,馬上穿過底樓,從後門來到了另一條橫馬路上。也有租界巡捕和華界警察在追捕學生。鮑國安和曹家傑專揀小弄堂跑,一直跑到蘇州河邊上,連滾帶爬鑽過泥城河橋南堍的橋洞,方才甩去了身後的巡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