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看了他一眼,嘴角挑起一抹微笑,然後在眾人的喝彩聲中轉身離開了戲園。
後來他知道,這就是軍閥。
隔天,他還在被窩裏便被戲園子的人催著上妝,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戲園子老板擅自給他加了戲。
他有些惱。
可是惱歸惱,票已經提前賣出去了,錢也收了,總不能不唱吧?
睡眼惺忪起來洗漱,穿好了行頭,一番描眉畫目,上了台正欲開腔,卻見台下隻有一人。
那人端端正正地坐著,在一大片空蕩蕩的座椅中,顯得十分突兀。
驚訝之中台上的鑼鼓點已經響起,他也隻得硬著頭皮唱下去。戲文中,有一段念白是要他以羞怯眼神看向觀眾的,可此時,台下偏偏隻有一人。要是換作平時,他的眼神兒身段兒能勾得正常老爺們兒直流哈喇子;可是今日,知道了來人軍閥的身份,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往下看一眼。
害怕這東西,不能多想,越想越害怕,越害怕人就越容易出事兒。他在台上移步時忽然身子一僵,腳下踩著的繡花鞋穗子就絆住了,身子一歪,整個人不可控製地直接從戲台上摔了下去。
數秒後,當他再度睜開眼睛時,身後的並不是地板,而是某個人的雙臂。抬眼,軍閥也正眯著一雙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他心裏一驚,頓時涼了半截,演砸了不說,還被人家接在懷裏。眼睛順著人抱著自己的手往下看,瞥見了腰間的槍,心裏頓時又涼了半截。一顆心仿佛掉進了冰窟窿裏。
一直在幕後躲著看的戲園子老板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了一跳,回過神來之後,幾乎是魂不附體連滾帶爬地給軍閥賠不是,臉上盡是歉意的笑容——不過傻子都能看出來,老板嚇得都快哭了。
很快這張笑得比哭還難看的臉就遭到了軍閥的嫌棄,用像對待蒼蠅一般的待遇哄老板:“你走吧,這兒沒你事了。明天,我還來看。包場。”
軍閥撂下這一句轉身欲走,卻清晰地聽到身後年輕男子人朗聲道:“抱歉,這位爺。我明兒個歇嗓子,不唱了。”
他這一句讓戲園子老板剛放下去的一口氣瞬間又提了起來,連忙看軍閥的表情——可是他沒看到,因為軍閥壓根兒就沒回頭,隻是停住了腳步,說了句:“有意思。”
軍閥不聲不響地走了,沒有像想像中的暴跳如雷。老板大聲斥責著他,他卻神遊別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隱約覺得這事兒還不算完。
果然不久後,他被邀請到了軍閥家裏唱戲。
心裏十萬個不願意,但眼下師父病了,他正是需要錢的時候。兩難之下,麵對價格不菲的酬金,他毅然接下了請帖,草草收拾了一下,便叫了輛洋車去了軍閥那裏。
一段《霸王別姬》之後,軍閥突然起身抱住他的腰,說:“跟了我吧,在我身邊當個隨從,不要再拋頭露麵了。”
言罷,還不等他回話,便將手覆在他腦後,唇壓了過來。
他震驚著,卻沒有反抗,隻是呆滯而木然地接受著。
就在軍閥把手伸進他衣服裏的時候,他卻突然莞爾一笑:“您把身轉過去,我自己來,怎麼樣?”傾城容顏,軍閥不舍得拒絕。
他見軍閥背過身去,便解開自己的衣帶,眼神一沉,將一把尖利的匕首深深插入腹中。
軍閥聽到身後“撲通”一聲,回頭,驚呼地衝過去。
他淡然一笑:“士可殺,不可……辱。戲子有義。”
死不瞑目,血流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