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段琳睜開眼睛,居然發現自己睡著了,抹抹滿臉的淚痕小心翼翼地顫抖著手掀開轎簾,麵前的一幕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她的如意郎君,遍體鱗傷渾身是血地倒在花轎旁邊,早已沒了呼吸。四周地麵上一片狼藉,偌大的樹林裏隻剩她一個會喘氣的人。
安靜。
徹徹底底的安靜。
出嫁的這一天,她的郎,就這樣離她而去。
她恨,她怨,她怒。半晌,中午接受了這個事實的她失聲痛哭。
忽然有一個人挑起了花轎簾,從那人身上傳來的聲音問她:“帶你去尋仇,以你的靈魂作為交換,從此再不能投胎轉世做人。你可願意?”
公子已死,嫁人不成更無顏麵對爹娘——如此一來,她倒也沒有什麼好眷戀的了。
“願。”
那人向她伸手:“隨我來,抓緊了別放開,一旦鬆手便萬劫不複。”她絲毫沒有猶疑地握上去,一心隻想著殺了那些人——不顧那隻手,如冬日寒風一般刺骨的冰冷。
走出幾步腳下一空,仿佛瞬間墜入了無盡的深淵之中,身邊隻有黑暗和虛無,朦朧中好像有什麼正在脫離自己的身體。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那個人已經不見了,她甚至都沒來得及看清他的容貌,空氣中還留有他的聲音,威嚴不容絲毫質疑,冰冷得滅絕了人的感情:“從現在起,你與陽間的一切再無瓜葛,十八層地獄,閻王殿前,助他人萬世輪回。”
她笑,第一件事就是將那幫匪徒捉入煉獄。
從此,陰陽交界處,黃泉之路上,奈何橋頭邊,她走了無數次,送了無數人,看了無數事——隻是,再沒有一件能夠打動她的感情。她嗤之以鼻地看著那些聲淚俱下,痛哭流涕的人魂,隻覺得好笑。笑他們的目光短淺,笑他們的難舍難分,死亦生生亦死,哭過鬧過之後還不得喝了那一碗孟婆湯,忘了前塵往事?倒白白浪費了許多眼淚,枉費了一往情深。
【白衣白帽招魂幡,算盤數盡生平善惡功德,一一記錄在案,地獄門裏,閻王殿前,聽審發落。】
已經記不清送過多少人了,也不知多久沒見到過陽光了,從最開始的默默無名到最後但凡進出都有人點頭哈腰地施禮叫一聲“白無常大人”,幾乎夜夜都到陽間,那時的陽間如同地獄般漆黑,一時恍惚會有些分不清;後來,再想要記起以往的那些事,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隻在記憶裏殘留殺戮之後的滿地血光,觸目驚心。
“許多年以後,我官位晉升,無意間知曉了當年的事——那年行凶的一幫匪徒,是記恨爹爹的鄉紳們雇的。”
段琳說這話的時候雲淡風輕,仿佛在講述別人的故事,她眼神迷離地望向天際,是啊,時間實在是太久了,久得她在提起段家夫婦時已不摻雜任何感情,仿佛那是兩個不相幹的人。
艾雨靜靜地聽著,在操場邊坐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