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 / 3)

我姥姥爺就是個鐵匠,但他卻不學鋦匠的活兒。姥姥爺說,懶漢才幹那活兒,拿個小土鑽坐在那兒日--日--地鑽眼兒,不夠膩煩人的。他自己長的人高馬大,看不起那小打小鬧的手藝。可是不知為什麼,到了我姥爺那兒,人卻生得又瘦又小,遺傳基因在這兒不管用。鐵匠鋪裏有師傅有徒弟,各圍一塊帆布圍裙,帶著護腳,師傅左手的火鉗從爐火裏拖出一塊烤人的紅鐵,徒弟眼明手快,丟掉風箱把子抓起錘把子。師徒弓腿彎腰站在砧子邊上,師傅右手拿一把小錘,在砧子邊上敲得叮當作響。師傅的小錘指向哪裏,徒弟手裏的大錘就打到哪裏,火星四濺。可是姥爺那身體,一拉不動大風箱,二輪不了大錘。姥姥爺生氣地說,你去做鋦匠吧!姥爺後來真的投了一個師傅,做了鋦匠。姥姥爺拍著自己的胸口悔恨不已,他說,哎呀,看來這人不能說過天話呀,說哪兒跌哪兒,報應呀,報應!可姥爺的鋦匠卻做的有滋有味。姥爺的手藝在我們那一帶是出了名的。姥爺最拿手的活兒是鋦缸和盆。缸是陶缸,都是一些粗陶,小底,大肚子,紅棗一樣的顏色,缸壁飛薄,在那樣的陶片上用土鑽打眼上鋦子真得好功夫。盆是瓦盆,盆口上有一圈腰子,好用手抓住來回搬動。外邊粗糙,桔紅色,裏麵上了釉子,深紅色,玻璃一樣光滑。小時候常常看見一個陌生人拉一車子瓦盆來到我們鎮子上,在街邊放了一地,叫賣。那時我們那兒家家的廚房裏都有瓦盆,所以我姥爺在我們哪兒遠近聞名。姥爺在一個馬紮子上坐下,把爛成幾塊的瓦盆放到鋪了藍布的膝蓋上,日--日--地土鑽響,就有細小的粉紅色有瓦沫流下來。姥爺一邊鑽眼一邊看著站在陽光裏的主婦說,鐵鋦還是銅鋦?家景好一些的人家就會說,銅鋦吧。

姥爺幹了一輩子鋦匠,卻從來沒有用過銀鋦子。但姥爺的師傅用過。銀鋦子一來鋦銀器,二來鋦玉器。姥爺還沒有跟師傅的時候,師傅就鋦過一回玉器。那是一隻玉碗,鎮上地主雷九少家的。師傅說,和田你知道嗎?在新疆,那裏的玉最好。師傅又說,知道嗎?玉有兩種,軟玉和硬玉。硬玉又叫翡翠,像玻璃一樣光滑,清澈如秋水。硬玉有翡翠綠,蘋果綠。軟玉呢?純的就像雪,叫雪花白,咱這兒叫羊脂玉。我鋦的那隻玉碗就是羊脂玉。哎呀,那玉……師傅說得姥爺兩隻眼睛都放著綠光。最後師傅說,一個鋦匠,要是一輩子沒有鋦過玉器,那還叫啥鋦匠?所以姥爺一生中最大的願望就是要鋦一回玉器,用一回銀鋦子。

姥爺死於1976年,那一年他八十五歲。姥爺一個人在家憋得難受,就把自家的一個細瓷盤子在石頭上磕成兩半,把他的小土鑽拿出來,鋦。那一回姥爺用的是十二個一寸半長的小鋦子,鋦子是銀的。那十二個銀鋦子裝在一個小布袋裏,那袋子黑夜白天都掛在姥爺的腰帶上,那是師傅臨死傳給他的,幾十年來從沒有離開過,光裝鋦子的小布袋就換了六個。那一年姥爺用十二個銀鋦子鋦了一個瓷盤子,了結了他一輩子的心願。那個秋天姥爺的眼已經花了,小土鑽把他的手指鑽破了,結果中了風。姥爺死了,後繼無人。

張奶奶

--村夫圖之三

張奶奶是我家的鄰居,東西特別主貴,母親上她家借過兩回水桶,一回都沒有借來。她養了一隻花貓,喂貓用的是一隻粗瓷碗。有一天花貓把粗瓷碗打爛了,爛成了三塊。她氣得提著一根棍子把那花貓追了三圈子。回到家裏又見兒子把粗碗扔到了糞堆上,氣得張奶奶把兒子罵了一盤。

張奶奶說,這日子算過不好了。

兒子說,爛了就爛了,一個粗瓷碗頂上兩毛錢……

話還沒有說完,張奶奶又是一頓臭罵,兒子不惹老娘生氣,就躲到一邊去了。過天鎮上來了一個鋦匠,張奶奶就把鋦匠請回了家,把那爛碗拿出來。

鋦匠看看粗瓷碗說,鋦嗎?

張奶奶說,鋦。

鋦匠說,用銅的還是用鐵的?

張奶奶說,用銅的多錢?

鋦匠說,銅的一毛五。

張奶奶說,那就用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