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司玉笙小小說雜感王衛東和玉笙相識,已近二十年了。對小小說這種文體的真正關注,亦是從他那裏開始。雖然在此之前也讀過《聊齋》《世說新語》,看過歐·亨利、星·新一的作品,甚至在課本上讀過魯迅的《一件小事》《立論》等,但那時,小小說還沒有作為一種獨立的文體被社會所公認。概括起來說,小小說成為小說的四大家族之一而崛起於當代中國,是近三十年的事。作為小小說的主將之一,玉笙親曆了崛起的過程,作品貫穿了新時期小小說創作的各個階段,所取得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三十年間,他出版了四本小小說集,發表了三百多篇小小說,被譽為小小說作家中的思想者。因此,對他的作品進行梳理和研討,對探討新時期的小小說創作是很有意義的。
一、風格的嬗變:從《“書法家”》到《高等教育》
1983年,《“書法家”》的發表在中國文壇似橫空出世,反響強烈。經過二十多年的檢驗,已被證明是中國小小說史上的經典之作。這是一篇建立在對中國社會深刻洞察基礎之上的扛鼎之作,作品在詼諧超然的筆調下,蘊藏了作家如黃河般洶湧澎湃的思想與思考。這篇作品隻有二百五十字,但他通過一個人物,一個場景,一個細節,一個疑問,用“同意”這兩個字完成了一個巨大的發現。而這種發現比我們用肉眼看到的現實更真實,也更震撼!它讓讀者有一種“醍醐灌頂”式的猛醒。而在此之上,作家又貫穿了一種超越悲憤的冷幽默,使一種虛構的真實在荒誕中極富象征、反諷的喜劇效果。這樣一種因司空見慣的麻木而被忽略了的發現,由現象而直達本質,在深入淺出、不動聲色之中自有一種力透紙背的穿透力,它頃刻間把官僚體製的醜陋愚昧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一種貌似高尚公正的存在鞭打得體無完膚。而辛辣中的溫柔一刀——“能寫好的就數這兩個字(同意)”,又常常使人們在微笑中含淚沉痛地思考。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可“高局長”仍未“退休”,一些人至今還在靠著寫“同意”過日子。《“書法家”》的憂患意識、現實意義和獨特價值至今在中國小小說史上無可替代。
如果說《“書法家”》是計劃經濟時代的產物,那麼發表於上世紀九十年代的《高等教育》,則是市場經濟時代弘揚民族精神的一曲壯歌。這是一篇一千二百字的作品,它通過高考落榜生強成長為職業經理人的過程,提取出“自尊、自愛、自信、自強”的民族精神,從一個側麵反映了在新的曆史條件下,作家對個人前途、民族文化、國家命運的強烈關注,折射出在社會轉型之際,作家對商品時代價值重構、中西文化融合等重大問題的深層思考。在經濟全球化、政治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在一些人精神危機崩潰,價值觀彷徨迷失之時,及時釋放出“商道即人道”、“人人自強、民族必強”的時代思考,表現了一個作家一貫勇於站在時代前沿思索的勇氣,並通過主人公的言行,堅定表達了對本民族文化和價值觀的強烈自信,讀來發人深思,令人振奮。在人物塑造上,《“書法家”》中的高局長、《高等教育》中的強和強的母親沒有一筆肖像描寫,作品就像一幅時代的水墨畫,他們是時代大背景下的淡墨人物,而我們感受到的,卻是畫麵中留下的大量空白所給予我們的思想衝擊。人物作為思想的象征、意識的符號在畫麵上是流動的,有氣場的,他們靈魂的氣息,思想的氣象已漲滿整個畫麵。用抽象的、可感的思想直接塑造人物,可謂不射之射的大手筆,也使語言簡潔到極致。毫無疑問,高局長的姓氏是一種隱喻和反諷,強是商品時代我們民族自強不息精神的一個代表,而強的母親雖然沒有出場,但無形中已是中華母親的象征。
在三十多年的創作生涯中,玉笙不靠改編模仿別人生存,不以情節的出人意料標新立異,而是以平中出奇,淡遠深邃的思想見長。他的小小說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武中的太極,酒中的茅台,果中的橄欖一樣,悟透了,釀透了,熟透了,不以先發製人掠人耳目,而以後發製人、醇厚綿長、回味無窮取勝。《“書法家”》寫到“同意”是個好的故事,像是一篇小小說了,但寫到“能寫好的就數這兩個字”便有了思想。在生活中,他似乎總是多看了一眼,總多了一些宏大而縝密的思索。如果說《“書法家”》還有奇崛,那麼到了《高等教育》,則像是沒有了技巧,小說從一開始便大道低回,似一彎溪水自由自在地向前流淌,完全是水到渠成,一派天然。總之,從整體上說,在《“書法家”》及八十年代的作品中,作家總是試圖在司空見慣的簡單生活中發現複雜的世界、存在的真相;而在《高等教育》及九十年代以後的作品中,則常反其意而用之,一意要將複雜深刻的現實生活簡潔化、明晰化。一簡單問題複雜化,一複雜問題簡單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