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雷
杜小雷,益都之西山人。母雙盲。杜事之孝,家雖貧,無日不甘旨奉之。
一日,將他適,市肉付妻,令作餺餅。妻最忤逆,切肉時,雜蜣蜋其中。母覺臭惡不可食,藏以待子。杜歸,問:“餺餅美乎?”母搖首,出以示之。杜裂視,見蜣蜋,怒甚。入室,欲撻妻,又恐母聞。上榻籌思,妻問之,亦不語。妻自餒,彷徨榻下。久之,喘息有聲。杜叱曰:“不睡,待敲撲耶!”
亦覺寂然。起而燭之,妻不知伺在,但見一豕,細視,則兩足猶人,始知為妻所化。邑宰聞之,縶去,使遊四門,以戒來者。譚薇臣曾親見之。
毛大福
太行毛大福,瘍醫也。一日,行術歸,道遇一狼。吐裹物,退蹲道左。
毛拾視,則布裹金飾數事。方怪異間,狼前歡躍,略曳袍服,即複去。毛行,又曳之。察其意不惡,因從之去。未幾,至穴,見一狼病臥,視頂上有巨瘡,潰腐生蛆。毛悟其意,撥剔淨盡,敷藥如法,乃行。日既晚,狼遙送之。行三四裏,又遇數狼,咆哮相侵,懼甚。前狼急入其群,若相告語,眾狼悉散去。毛乃歸。先是,邑有銀商寧泰,被盜殺於途,莫可追詰。會毛貨金飾,為寧氏所認,執赴公庭。毛訴所從來,官不之信,將械之。毛冤極不能自伸,惟求寬釋,請問諸狼。官遣兩隸押入山,真抵狼穴。值狼未歸,既暮不至,三人遂反。至半途,遇二狼,其一瘡痕猶在。毛識之,因揖而祝曰:“前蒙饋贈,今遂以此被屈,君不為我昭雪。回去搒掠死矣!”狼見毛被縶,怒奔隸。隸拔刀向之。狼以喙拄地大嗥;嗥兩三聲,山中百狼群集,圍旋之。隸大窘,竟前齧縶索,隸悟其意,解毛縛,狼乃俱去。歸述其狀,官異之,而猶未遽釋毛。後數日,官出行在道,一狼銜敝履委於路側,未以為異,過之。
狼又銜履奔前途而置之。官命收履,狼乃去。既歸,陰遣人訪履主。或傳某村有業薪者,被二狼迫逐,銜履而去。拘來認之,果其履也。遂疑殺寧者即薪,鞫之果然。蓋薪殺寧,取其巨金,衣底藏飾,未遑收括,被狼銜去也。
昔一收生嫗自他歸,遇一狼阻道,牽衣若欲召之。乃從去,見雌狼方娩不下。嫗為之用力,既產,始放之歸。明日,銜鹿置庭中。乃知此事自古有之也。
雹神
唐太史濟武,適日照會安氏葬。道經雹神李左車之祠。暫入遊跳,祠前有池,池水清澈,有朱魚數頭。遊泳其中。內一斜尾魚唼呷水麵,見人不驚,太史拾小石將戲擊之。道士在旁急止勿擊。問其故,則池鱗皆龍族,觸之必致風雹。太史笑附會之誣,不聽其言,卒擲之。既而升車東邁,則有黑雲如蓋,隨之以行。既而簌簌雹落,大如棉子。又行裏餘,始霽。太史弟涼武在後,相去一矢。少間追及,相與語,則竟不知有雹也。問之前行者亦然。太史笑曰:“此豈廣武君作怪耶!”而猶未之深異。安村外有關聖祠,適有裨販之客,釋肩門外,忽棄雙簏,趨祠中,拔架上大刀,旋轉而舞曰:“我,李左車也。明日將陪從淄川唐太史一助執紼,敬先告主人。”數語而醒,自不知其何言,亦不識唐太史何人也。安氏聞之大俱。村去神祠四十餘裏,敬修楮帛祭具,詣祠哀禱,但求憐憫,不敢煩其枉駕。太史怪其敬信之深,問諸主人,蓋雹神靈跡最著,往往托生人以為言,驗無虛語。若不虔祝以尼其行,則明日風雹立至矣。
異史氏曰:“廣武君在當年,亦老謀壯事者流也。即司雹於東,或亦其不磨之氣,受職於天。然業神矣,何必翹然自異哉!蓋太史道義文章,天人之欽矚已久,此鬼神之所以必求信於君子也。”
李八缸
太學李月生,升宇翁之次子也。翁最富,以缸貯金,裏人稱之“八缸”。
翁寢疾,呼子分金:兄八之,弟二之。月生不能無觖望。翁曰:“我非偏有愛憎,藏有窖鏹,必待無多人時,方以畀汝,勿急也。”過數日,翁益彌留。
月生慮一旦不虞,覷列人,即床頭秘訊之。翁曰:“人生苦樂,皆有定數。汝方享妻賢之福,故不宜再助多金,以增汝過。”蓋月生妻車氏,最賢,有桓、孟之德,翁是以雲。月生固哀之。怒曰:“汝尚有二十年坎土稟未曆,即予千金,亦立盡耳,苟不至山窮水盡時,勿望給與也!”月生為人孝友敦篤,即亦不敢複言。猶冀父複瘥,旦夕可以婉告。無何,翁大慚,尋卒。幸兄賢,齋葬之謀,弗與較計。而月生天真爛漫,不較錙銖,又好客善飲,炊黍治具,日促妻三四作,又不甚理家人生產。裏中無賴窺其懦,輒魚肉之,逾數年,家漸落。窘急時,賴兄小周給,不至大困。無何,兄以老病卒,益失所助,至絕糧食。春貸秋償,田所出,登場輒盡。於是割畝為活,業益消減。又數年,長子及妻,相繼殂謝,無聊益甚。尋買販羊者之妻徐,冀得其小阜;而徐性剛烈,日淩籍之,至不敢與朋友通吊慶禮。忽一夜夢父曰:“今汝所遭,可謂山窮水盡矣。嚐許汝窖鏹,今其可矣。”問:“何在?”曰:“明日畀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