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卷七(1)(2 / 3)

“小婢醒,恐啼腸斷矣。”女亦起曰:“貪引他家男兒,不憶得小江城啼絕矣。”

花城既去,生懼遺誚責;女卒晤對如平時。居無何,秋老風寒,霜零木脫。

女乃收落葉蓄之禦冬。顧生蕭縮,乃持襆掇拾洞口白雲為絮複衣,著之溫暖如襦,且輕鬆常如新綿。逾年,生一子,極慧美。日在洞中弄兒為樂。然每念故裏,乞與同歸。女曰:“妾不能從。為然,君自去。”因循二三年,兒漸長,遂與花城訂為姻好。生每以叔老為念。女曰:“阿叔臘固高,幸複強鍵,無勞懸耿。待保兒婚後,去住由君。”女在洞中,輒取葉寫書教兒讀,兒過目即了。女曰:“此兒福相,放教入塵寰,無憂至台閣。”未幾,兒年十四。

花城親詣送女。女華妝至,容光照人。夫婦大悅,舉家宴集。翩翩扣釵而歌曰:“我有佳兒,不羨貴官,我有佳婦,不羨綺紈。今夕聚首,皆當喜歡。為君行酒。勸君加餐。”既而花城去,與兒夫婦對室居。新婦最孝,依依膝下,宛如所生。生又言歸。女曰:“子有俗骨,終非仙品。兒亦富貴中人,可攜去,我不誤兒生平。”新婦思別其母。而花城已至。兒女戀戀,涕各盈眶。兩母慰之曰:“暫去,可複來。”翩翩乃剪葉為驢,令三人跨之以歸。大業已老歸林下,意侄已死,忽攜佳孫美婦歸,喜如獲寶。入門,各視所衣,悉成蕉葉;破之,絮蒸蒸騰起。乃並易之。後生思翩翩,偕兒往探之,則黃葉滿徑,洞口路迷。零涕而返。

異史氏曰:“翩翩、花城,殆仙者耳。食葉衣雲,何其怪也。然幃幄誹謔,狎寢生雛,亦複何殊於人世?山中十五載,全無人事之擾,亦何幸歟!

而雲迷洞口,無跡可尋,睹其景況,真劉、阮返棹時矣。”

黑獸

聞李太公敬一言:“某公在沈陽,宴集山巔。俯瞰山下,有虎啣物來,以爪穴地,瘞之而去。使人探所瘞,得死鹿。乃取鹿而虛掩其穴。少間,虎導一黑獸來,毛長數寸。虎前驅,若邀尊客。既至穴,獸眈眈蹲伺。虎探穴失鹿,戰伏不敢稍動。獸怒其誑,以爪擊虎額,虎立斃。獸亦徑去。”

異史氏曰:“獸不知何名。然聞其形,殊不大於虎,而何延頸受死,懼之如此其甚哉?凡物各有所製,理不可解。如獮最畏狨;遙見之,則百十成群,羅而跪,無敢遁者。凝睛定息,聽狨至,以爪遍揣其肥瘠;肥者則以片石誌顛頂。獮戴石而伏,悚若木雞,惟恐墮落。狨揣誌已,乃次第按石取食,餘始哄散。餘嚐謂貪吏似狨,亦且揣民之肥瘠而誌之,而裂食之;而民之戢耳聽食,莫敢喘息。蚩蚩之情,亦猶是也。可哀也夫!”

餘德

武昌尹圖南,有別第,嚐為一秀才稅居。半年來亦未嚐過問。一日,遇諸其門,年最少,而容儀裘馬,翩翩甚都。趨與語,即又蘊籍可愛。異之。

歸言於妻,妻遣婢托遺問以窺其室。室有麗姝,美豔逾於仙人;一切花石服玩,俱非耳目所經。尹不測其何如人,詣門投謁,適值他出。翌日即來答拜。

展其剌呼,始知餘姓德名。語次,細審官閥,言殊隱約。固詰之,則曰:

“欲相還往,仆不敢自絕。應知非寇竊逋逃者,何須逼知來曆。”尹謝之。遂命酒款宴,言笑甚歡。向暮,有兩昆侖捉馬挑燈,迎導以去。明日折柬報主人。尹至其家,見其屋壁俱用明光紙裱,潔如鏡。金狻猊熱異香。一碧玉瓶,插鳳尾孔雀羽各二,各長二尺餘。一水晶瓶,浸粉花一樹,不知何名,亦高二尺許,垂枝覆幾外;葉疏花密,含苞未吐;花狀似濕蝶僉欠翼;蒂即如須。

筵間不過八簋,而豐美異常。即命童子擊鼓催花為令。鼓聲即動,則瓶中花顫顫欲折;俄而蝶翊漸張;既而鼓歇,淵然一聲,蒂須頓落,即為一蝶,飛落尹衣。餘笑起,飛一巨觥;酒方引滿,蝶亦颺去。頃之,鼓又作,兩蝶飛集餘冠。餘笑曰:“作法自弊矣。亦引二觥。三鼓既終,花亂墜,翩翩而下,惹袖沾衿。鼓童笑來指數;尹得九籌,餘四籌。尹亦薄醉,不能盡籌,強引三爵,離席亡去。由是益奇之。然其為人寡交與,每闔門居,不與國人通弔慶。尹逢人輒宣播,聞其異者,爭相交歡,餘門外冠蓋常相望。餘頗不耐,忽辭尹去。去後,尹入其家,空庭灑掃無纖塵;燭淚堆擲青階下;窗間零帛斷錦,指印宛然。惟舍後遺一小白石缸,可受石許。尹攜歸,貯水養金魚。

經年水清如初貯。後為擁保移石誤碎之。水蓄並不傾泄。視之,缸宛在,捫之虛耎。手入其中,則水隨水泄,出其手則複合。冬月亦不冰。一夜忽結為晶,魚遊如故。尹畏人知,常置密室,非子婿不以示也。久之漸播,索玩者紛錯於門。臘月,忽解為水,蔭濕滿地,魚亦渺然。其舊缸殘石猶存。忽有道士踵門求之。尹出以示。道士曰:“此龍宮蓄水器也。”尹述其破而不泄之異。道士曰:“此缸之魂也。”殷殷然乞得少許。問其何用,曰:“以屑合藥,可得永壽。”予之一片,歡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