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柳氏傳(1 / 2)

【原文】

天寶中,昌黎韓翊有詩名,性頗落托,羈滯貧甚。有李生者,與翊友善,家累千金,負氣愛才。其幸姬曰柳氏,豔絕一時,喜談謔,善謳詠。李生居之別第,與翊為宴歌之地。而館褘翊於其側。翊素知名,其聽候問,皆當時之彥。柳氏自門窺之,謂其侍者曰:“韓夫子豈長貧賤者乎!”遂屬意焉。李生素重翊,無所吝惜。後知其意,乃具膳請翊飲,酒酣,李生曰:“柳夫人容色非常,韓秀才文章特異。欲以柳薦枕於韓君,可乎?”翊驚栗,避席曰:“蒙君之恩,解衣輟食久之。豈宜奪所愛乎?”李堅請之。柳氏知其意誠,乃再拜,引衣接席。李坐翊於客位,引滿極歡。李生又以資三十萬,佐翊之費。翊仰柳氏之色,柳氏慕翊之才,兩情皆獲,喜可知也。

明年,禮部侍郎楊度擢翊上第,屏居間歲。柳氏謂翊曰:“榮名及親,昔人所尚。豈宜以濯浣之賤,稽采蘭之美乎?且用器資物,足以待君之來也。”翊於是省家於清池。歲餘,乏食,鬻妝具以自給。

天寶末,盜覆二京,士女奔駭。柳氏以豔獨異,且懼不免,乃剪發毀形,奇跡法靈寺。是時侯希逸自平盧節度淄青,素藉翊名,請為書記。洎宣皇帝以神武返正,翊乃遣使間行求柳氏,以練囊盛麩金,題之曰:“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亦應攀折他人手。”柳氏捧金嗚咽,左右淒憫,答之曰:“楊柳枝,芳菲節,所恨年年贈離別。一葉隨風忽報秋,縱使君來豈堪折!”無何,有蕃將沙吒利者,初立功,竊知柳氏之色,劫以歸第,寵之專房。及希逸除左仆射,入覲,翊得從行。至京師,已失柳氏所止,歎想不已。偶於龍首岡見蒼頭以駁牛駕輜軿,從兩女奴。翊偶隨之。自車中問曰:“得非韓員外乎?某乃柳氏也。”使女奴竊言失身沙吒利,阻同車者,請詰旦幸相待於道政裏門。及期而往,以輕素結玉合,實以香膏,自車中授之,曰:“當遂永訣,願置誠念。”乃回車,以手揮之,輕袖搖搖,香車轔轔,目斷意迷,失於驚塵。翊大不勝情。

會淄青諸將合樂酒樓,使人請翊。翊強應之,然意色皆喪,音韻淒咽。有虞侯許俊者,以材力自負,撫劍言曰:“必有故。原一效用。”翊不得已,具以告之。俊曰:“請足下數字,當立致之。”乃衣縵胡,佩雙鞬,從一騎,徑造沙籲利之第。候其出行裏餘,乃被衽執轡,犯關排闥,急趨而呼曰:“將軍中惡,使召夫人。”仆侍辟易,無敢仰視。遂升堂,出翊劄示柳氏,挾之跨鞍馬,逸塵斷鞅,倏忽乃至。引據而前曰:“幸不辱命。”四座驚歎。柳氏與翊執手涕泣,相與罷酒。是時沙吒利恩寵殊等,翊、俊懼禍,乃詣希逸。希逸大驚曰:“吾平生所為事,俊乃能爾乎?”遂獻狀曰:“檢校尚書金部員外郎兼禦史韓翊,久列參佐,累彰勳效,頃從鄉賦。有妾柳氏,阻絕凶寇,依止名尼。今文明撫運,遐跡率化。將軍沙吒利凶恣撓法,憑恃微功,驅有誌之妾,幹無為之政。臣部將兼禦史中丞許俊,族本幽薊,雄心勇決,卻奪柳氏,歸於韓翊。義切中抱,雖昭感激之誠;事不先聞,固乏訓齊之令。”尋有詔,柳氏宜還韓翊,沙吒利賜錢二百萬。柳氏歸翊。翊後累遷至中書舍人。然即柳氏,誌防閑而不克者;許俊慕感激而不達者也。向使柳氏以色選,則當熊、辭輦之誠可繼,許俊以才舉,則曹柯、澠池之功可建。夫事由跡彰,功待事立。惜鬱堙不偶,義勇徒激,皆不入於正。斯豈變之正乎?蓋所遇然也。

【譯文】

唐朝天寶年間,有個讀書人名叫韓詡,家在昌黎,尤其喜歡作詩,在當時有很大的名氣。他生性豪爽,不拘小節,常常四處流浪,因不得誌,所以手頭緊張,日子過得很清貧。當時,有個姓李的書生,家裏十分富有,為人大方好講義氣,而且對有才學的人非常器重。因而,李生與韓詡交往甚密,成為很好的朋友。李生特別寵愛一位女子柳氏,這柳氏在當地稱為絕色。這人喜歡談笑,不但能歌善舞,而且還會寫詩歌。李生給柳氏租了一所宅院居住,並讓韓詡住在柳氏住處的旁邊。李生常常帶上韓詡到柳氏那裏去飲酒作詩,高談闊論。柳氏也敬羨有才華之人。在相互交往中,柳氏見韓詡才華出眾,便產生了愛慕之情。她常對侍女們說道:“韓先生極有學問,他現在貧寒,但將來必會富貴。”李生一向敬重韓詡,不論什麼東西,隻要韓先生喜歡,他從不可惜。後來,李生知道了柳氏的意思,便準備了一桌酒菜,請韓詡到柳氏那兒一同喝酒。酒吃到酣處,李生說道:“柳夫人長得特別漂亮,韓秀才寫得一手好文章,真是女貌郎才,天生的一對,我想把柳夫人介紹給你,你看可以嗎?”韓詡聽後,大吃一驚,忙站立起來說道:“我太感謝你了。我在這裏住了這麼長時間,衣食住行全由你供給,這很叫我過意不去。現在又要將柳夫人許配給我,這萬萬不行。”但李生已打定了主意,一定要韓詡答應。柳氏心中喜歡,又知李生的態度誠懇,便順水推船,朝李生拜了兩拜,然後整整衣襟,坐到了韓詡身旁。韓詡見事情鬧到這種地步,也隻好認了,於是請李生坐到了客位上,大家開懷暢飲,特別高興。李生又拿出三十萬錢資助他們。從此,韓詡喜愛柳氏美麗的容貌,柳氏敬重韓先生的人品和才華,兩人情投意合,生活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