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嘩然。沒想到他上了年紀竟還這樣"新潮",聯想起近日杜一丘當保管員的平和態度,對他的演說產生了興趣。
鬱玲抿著嘴笑。她覺得他在賣弄自己,就象耍猴戲的猴兒學舌一樣。隻是小戈很用心聽,在捉摸著他話裏的話。不過,對杜一丘的一反常態,他倆都感到驚訝。
杜一丘受了人們情緒的感染,控製不住興奮心情:"我們要自主權,在工業特區不能出租土地,不能賣廠房,不能讓資本家剝削工人,不能請外國人安裝機器,不能用外國廠長……我們自己能夠做到為什麼還要請外國人。還有,不能引進意識形態,不能搞商品住宅……"
下麵哄動了,議論紛紛。
杜一丘就象打開了個魔盒子,什麼妖魔鬼怪全都一股腦兒地跑了出來。不過,聰明的聽眾不會相信鬼神,他們曉得用自己的凡人肉眼去觀察比較,看看誰個好,誰個不好……
杜一丘慢條斯理地掏出包"雲絲頓"香煙,燃著了一根,有意留點時間讓人們醞釀情緒。他設想到才開口便引起如此巨大的反應,臉上有點怡然自得的神色。
"自主權這點說得有道理。"
"合資廠工資多少,二十張大團結,怕撐死人嗎?"
"我不妨給老板剝削一下,總比領這六塊錢獎金手頭鬆動得多。"
"管他這麼多,幹活掙工錢。我爹在縣城的機械廠調控下馬,隻領三成工資,還要工人自找門路,勞動力沒地方去賣!"
"哼,要不是商品住樓,房子早給官兒們占了……"
"新式機器,自動流水線,自控程序,電腦……開開眼界,學點人家的先進有什麼不好!"
"國家有腰包掏當然方便,用不著靠人家……"
眾說紛紜,就像一鍋煮沸了的開水。
有人高聲喊道;"不能看香港電視!""不能用港元買外國貨!""不能好貨賣外彙券!""不能喝法國"人頭馬"。"……
人們禁不住嘩然地笑了起來。
杜一丘聽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沒料到末尾還來了句"人頭馬"。他忘記了一條最基本的事實,因而就難免受窘了。工業特區幹部職工的平均年齡是二十四歲,職工裏九成多是高中畢業生,幹部裏八成多是大學畢業生。他們部長著自己的腦袋,都曉得前後左右地去比較。
杜一丘寧犯天條,不犯眾憎。他機警地把話頭一轉說:"一句話,不能把特區變成了租界!"哼哼,看看這政治原則的威力吧!杜一丘心裏好不得意。
眾人一下子愣住了,聽了半天才明白他說的意思。徐見池皺皺眉頭,嗅出了點味道,這家夥真有一套。他斜睨台上的林寧一眼,隻見他若無其事地靜聽著,顯得出奇地冷靜。
杜一丘抓住人們在思慮的瞬間又說:"我說的是自主權,為什麼要請外國人做廠長,這要白花去多少錢?為啥要求外國人來安裝設備?我們自己不會做嗎?中國十億人難道就沒有一個能當廠長的?"這種"難道"的反詰是他的拿手好戲,可以說是他的"政治原則"中的鎮山寶。
"這話在理。"
"就是請了個美國人嘛!"
"聽說一年得花幾萬元。"
"逮劃得來嗎?"
"合資廠嘛,每人出一半。"
……
人們又在議論。說到自主權大夥兒當然是有感觸的,上頭的條條框框伸到特區來繩繩索索不少,比如海關、郵電、邊檢、外貿都有各自的框框,要邁開一步,談何容易。至於引進外資,當然也有不習慣的地方。在合資廠裏--外資廠就更不要說了,黨團工會活動隻能占休息時候;工藝操作規程挺嚴,都有明文規定,上下班有自動登記卡,一分鍾也不漏;吊兒郎當的就解雇;吃午飯也規定時間;樣樣講文化技術,考得上可以給你當主任、副廠長的……隻是人家工資高,有旅遊假期,隔些時日發紅利,束縛些兒也就不打緊了。至於是不是變成了租界,眾人可沒有認真去想過。因為辦工廠得通過發展部洽談,買房子要問房地產公司,請工人得由勞動服務公司辦理,彙款得通過中國銀行,至於出入口全都要經過邊檢、海關的嚴格檢查,倘使犯了罪,當然一樣得坐班房……大夥兒當然也清楚內地大城市賣港元、外彙券的商店是我們自己開設的,接待外國人和港澳同胞的賓館也特別的富麗堂皇,有的甚至不準中國人入內,撥電話要一部出租汽車也要問你是有沒有外幣,不一而足。這些現象,也不知道是否該劃入杜一丘說的租界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