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鬆平的怯縮絲毫不影響牡一丘的心情。他正在興頭上,認為自己看準了。仿若世界可以隨著他的手掌翻轉過來。
當然,他是得意的。整個工業區工程進展慢似蝸牛在爬坡。他認為這證明了金錢掛帥的危害。
他暗自笑道:"哼,看你們高興?"
張小戈接到那份製止濫發獎金的文件之後,沒找到林寧,便來找梁宛嫻商量。梁宛嫻這才明白問題原來是這樣複雜,連替林寧都忙趕去香港,可見事情嚴重。
"小戈,你怎個打算?她感到壓在孩子肩膀上的擔子太沉了。
"他們眼紅這幾塊錢獎金嗎?"他若有所思。
"工業特區特事特辦,有些人就看不慣,認為樣樣事情都出了格,這意味著什麼呢?"她想了想說。
"那要看是什麼樣的格子!"
她眨巴著眼睛顯得饒有興趣地說:"我看最嚴密,最整齊的格子該是蜂巢了。一個個六角形的格子,密密麻麻,象是眾多的房屋全都擠集在一塊兒。最終還是要出格--分房啊!"
"有意思。"他沉思著,"家庭是一個格子,社會是一個格子,地球也是一個格子,宇宙卻是無限的……人呢?也是一個格子嗎?"
"可以說是一個無限的格子!"她有點感慨地說。
"象孩子一樣不斷地裂變,不停地發展,對嗎?"他眨閃著一雙明亮的眼睛,想了想,
"其實,我並沒有什麼出格啊!"
"是嗎?"
"工程投際承包,獎罰自負,得獎部分歸公司自己分配,正如農村包產一樣,超產歸己。這是最明白不過的了。可是,他們卻看不慣,用那個鐵飯碗格子去套,這出了格,那不夠格。唉,許許多多的痛苦,就是這些格子造成的。"
"那麼曆史的前進,應該是不斷突破這些固定的格子了!"
她沒有說下去。用手捋了捋那頭濃密的黑發,默默地凝望著在陽光下閃亮亮的銀色窗欞,眼睛眨也不眨。
"嫻姨,你在想什麼?"
她莞爾一笑,"我想那格子後麵是什麼東西?"停了一下,
"你看白龍灣的農民富裕多了,包產戶、專業戶、萬元戶,汽車戶、汽船戶……象雨後春筍般萌發了起來。一個個跳出了貧窮的格子。曆史不就這樣邁出了一大步嗎?人們不是正在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了嗎?我們呢?該怎樣安排自己要走的道路!"她很感慨,漫長的坎坷,曲折的道路總算走過來了,可眼前的路仍不平坦。她不明白,有些人腦袋裏不曉得裝著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農民吃飽了飯,蓋了間洋樓,買了台汽車,工人領了幾塊錢獎金,買了套沙發,這有什麼可怕呢?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呢?
小戈沉思了好一會兒,
"嫻姨,我明白該怎樣做!"
她那深沉的目光從藍天落在翻騰著的浪尖上,在思索、在探尋,又象在倀然地感觸。
"海浪不是在翻騰嗎?"她象在問自己,
"海浪一旦撲滾上了沙灘就不再是浪了啊!"
"它是卷上了沙灘的浪。"他沉思。
"對了。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象海浪那樣誠實地承認自己卷上了沙灘,也就是承認自己不再是洶湧澎湃的巨浪了啊!"
然而,不管你承認不承認,世上的事情也總是這樣;一浪接一浪,後浪趕前浪,舊的事物總要消失,新的事物總要產生。
海濤低沉地響著。他們倆久久地,久久地凝視著運動不已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