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他感到慰藉的是女兒也感到了她這種充滿著青春的氣息。他明白,女兒一半是從關心父親的眼光去看她的。這一切,他感到生活的和諧協調,感到一種家庭的美的享受。坦率點說,他是從未享受過過這種美的幸福。現在,他著她些什麼好呢!
他壓抑住內心的感情,臉上平靜地說:"我知道了!"
"碼頭快完工了。倘若發現下沉的話請電告我。"她稍停一下拿出一張字條,又說:"我相信不會出現大的問題。"接著在字條上寫下北京的地址。
"這是為什麼?"他疑惑地問。
她想了想,濃黑的眉毛蹙動了一下,說:"這是我的辭職書。"她艱難地說出了這句話。
"哦!"他歎了一口氣。就象一個神秘的匣子被一下子打開來,他複雜的心情反而變得平靜。她要走了,是因為他才要離開的。他心裏苦痛,她竟然這樣不了解自己嗎?他很想向地解釋明白,事情決不是象她想的那樣簡單,二的平方是四。然而,他又不願意向地剖析自己。生活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主見,自己的選擇。她最終會了解,一切都會明白。因此,他把自己對她的深情厚意深深地理在心底裏。還是讓冷淡平衡這生活的激浪吧!對我們這-代人來說,冷淡算得上什麼呢?狂熱又是怎樣的可怕啊!
看見他表情平淡,她失望了。心裏感到一陣悲傷。他這個人,就不能多說一句話嗎?哪怕是流露出一點兒溫柔的地眼神!很久以來,她已麻木得感覺不著什麼悲傷了。正女凍庥的皮肉失去了感覺一樣。奇怪,在她忍心離開裏的時候,竟又恢複了失去的悲傷!她懷著莫大的抱負來到白龍灣,以為這裏可以讓自己做一番事業。至少是貢獻出自己的力力量。然而,看來她並沒有取得人們的理解,也沒有得到他的理解啊!她明白,即陡自己拚盡了吃奶的力,也不可能改變這個複雜的局麵,她需要有人給予支持。他這個人太冷靜了。有時他很大膽,有時又很能忍受,他可以沉住氣地等待,不惜一切地等待。然而,人到中年,剩下給我們還有多少時光呢!她恨不得有個龐大的海綿體的電站,一下子把自己身上的力氣全都吸盡了,變成了光和熱。她厭煩這種冷靜的、有點不近人情的等待。這又何必呢!唉!倒不如回北京去,再孤獨的生活都過來了,還有什幺可留戀的。也許她將工業特區看得太理想化,以為既然是個試驗,那麼一切舊的條條框框就不該存在,那些封建守舊的東西該拋棄掉。剩下來的當然是大膽的變革、試驗,從中走出一條路來。人總是有片麵性的。從自己的願望愛憎去看周圍世界,即使象她這樣一個飽經風霜的女人,又何嚐不受著這個局限呢!
她苦痛得整個身子都佝僂了,一下子變得這樣瘦小,雙腳幾乎支撐不住這個小得不能再小的身軀。她發覺,他並不象自己想的那樣需要她。眼前,他是這樣冷淡地看著她要離去,就象從自己身上脫下一件衣裳以的隨便。他心裏有比她更需要得多的東西嗎?他害怕什麼呢?她越想越覺得傷心,趕忙閉上眼睛。黑幽幽的、空洞洞的,整個世界一下子變得似個墳墓一樣,她卻象個幽靈在逮黑洞洞的大穴裏遊蕩著。
她睜開眼,一切又回複了原樣。他目光有點茫然,沒有先前緊盯住人家眼睛的那股銳氣了。
"這裏有你的事業啊!"他很想把她挽留下來。
"到處都一樣。"她冷漠得很。
"可以考慮嗎?"
她搖搖頭。但心裏比較好受了些,他終究說出了該說的話:
"五天後我答複你!"她沒說什麼便走了。
五天。為什麼要五天呢?
泉上竹籃裏的黃皮果還放著。新鮮潤亮的果皮幹癟得出現了皺紋。唉,一串黃皮果幾天也沒吃完。她什麼都不去想。隻默默地望著一顆顆黃色的小果子。反正事情已經決定了,就不想去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