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徐聽人說過,她曾經留學蘇聯。在莫斯科大學住了四年。這些年來,留蘇的不吃香。聽人說留美回來的本領大些。可是,粱宛嫻很有學問,施工經驗相當豐富。那一回,第二海灣一號碼頭工段質量有問題。主管工程師老陳是個老碼頭,早年畢業於清華大學。他麵對梁總的質詢異常鎮定,回答數據非常清楚。他認為質量不好的原因是由於水泥質量不合格,沒有達到原來標號引起的。這種情況在我們的水泥產品中不是少見的事。陳工說使用這個牌號水泥是經過林寧同意的。言外之意是責任不在工程公司。
粱宛嫻聽了不免心裏埋怨,這個林寧不懂裝懂,你做過試驗沒有?亂彈琴!臉上依舊冷淡地回道:"還有其他原因嗎?"
陳老笑笑,攤開兩手。無以奉告。
梁總遞給他一張化驗單,說:"保養期不夠吧?"
"哦!"陳老尷尬地笑了笑。對一個工程師來說,應該注意這些ABC!
"你不相信?"她盯住他的眼睛。
"我還未弄明白。"他回答得很冷靜。
後來把施工員叫來查問,才弄清楚由於趕工,水泥確實沒有按規定達到保養期,工程質量就有問題了。
徐見池不明白,一個這樣有才學的人為何徐娘半老還未結婚?也許正如她的工作態度一樣,太嚴謹了吧!不知誰說過,每個女人都是一個謎。她給男人欺負過?唉,她這個人也真是,上有總指揮,下有工程隊,用得著她出頭露麵去跟姓程的理論?再說,這老姑婆是姓程的對手嗎?
"梁總,你身體不好,別在這裏曬太陽了。"小徐勸她回去。
她輕聲說;"國家的損失呢?"
"哦!"小徐訥了舌頭。
國家的損失!多難得的菩薩心腸。嘿,老姑婆真怪。一個老天真!
梁宛嫻早就認識程處長了。在五七幹校時已領略過他的"革命"威嚴。那時,她們設計院一幫子"臭老九"給趕到窮山溝裏,連指導員程鬆平原先是機關飯堂賣菜票的,算是工人階級成員。他初中畢業考不上高中便參軍去,在部隊裏當了幾年護理員,後來複員到地方機關上來。他工作肯幹,態度也平和,給人個忠厚老實的印象。每逢節日,他上下奔波勞碌,親自給領導送貨上門,雞鵝鴨、茅台、香煙、魷魚、蝦米、冬菇,就象個貸郎擔。平日加菜,領導那份是墊厚底的。因此,他深得上級的好評。那年,家裏缺糧,他心裏焦急便從抽屜夾子裏拎出五十斤糧票捎回家去。原先是想日後補墊圈的。可哪想到要來容易,竟越要越多了。虧空了近兩百斤糧。後來清賬,他當然受到嚴厲批評。程鬆乎當那認錯,感激流涕,再三感謝領導挽救了自己。由於他態度誠懇,家裏又確是缺糧,也就免予處分。
到了"炮打司令部"時,程鬆平貼大字報揭發領導,不但不關心貧下中農缺糧,反而借此整自己--這是哪個階級的感情?要求當權派立即退賠糧票兩百斤雲雲。
這是他們單位裏第一張大字報。程鬆平一登龍門,聲價十倍。每逢開個大會,他都排坐在台上,心裏得意,臉上卻繃得板板的,從不露出一絲兒的笑容。
他沒想到要同大夥兒一塊兒下幹校。什麼五七幹校?這分明是個籮底橙的倉庫。因此,有好幾次對她們訓話,程鬆平非常嚴肅地說:"指導員是處級幹部!"
山溝裏,崗崗嶺嶺,坑坑窪窪,田地分散。雖說經過一番改天換地,修橋補路,可從住地到田衛還得走很長的路。最艱苦的勞動莫過於翻崗過嶺擔土雜肥到田裏去。因此,靈魂的改造最好就是擔屎挑尿了。
那天,程鬆平要他們挑牛糞下田,他也帶頭挑大擔的。滿滿兩大畚箕的鮮牛糞少說也有上百斤重。挑上肩,竹扁擔兒也壓彎了。走上三裏地,上了山坡,眾人都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往常來到山坡下要歇一會兒腳。這一趟程指導員帶隊,不讓歇息,他一直走在前麵,眾人還能不緊跟嗎?
待到田頭,卸下擔子,眾人都累得站不住腳了。程鬆平倒是體諒,說不要過秤了!命令大夥兒將牛糞往田裏倒。田水盈盈,頓時響起了蹦蹦的水聲。牛糞沉到田底下去了,泛起了一團團黑綠的顫包。突然,眾人月瞪口呆,指導員倒下圈裏的是幹牛糞,全浮在水麵上。我的天!
自此,人們背後給他起了個綽號:不要過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