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樂觀。"顧問瞧他一眼說,"但我替你擔擾!"
"我不想頭發早白啊!"他晃動一下腦袋,笑口微微。心裏猜度麥得利想說些什麼。
英國人舒了一口氣,笑道:"現在還是這樣!"他這才注意到林寧的頭發還是那樣烏亮,隻有鬂角上露出了幾根銀絲,看得出並沒有塗上染發水。他用手抹了抹自己早已斑白了的頭發,悵然地笑了笑。
三十年前的事像夢一樣地晃過去了。這位中國人留給自己最深刻的印象,是一種凜然的自信。當年在大門口分手時,林寧說:"我們會趕上來的。"這聲音使他感到震驚,仿佛腳下的大地在戰栗。他並不懷疑這種凜然自信的力量。隻是這些年,中國遭受了太多的挫折,一令人發笑的、愚蠢的挫折……然而,這一切又那樣快地過去了,似乎在他稍微現出皺紋的臉孔上,也沒有留下多深的痕跡。他的話,他的豁達神態和不知疲倦的笑容,使他感到又一次震驚,他明白自己看到了一個不屈的民族!
從水手、船長、總經理到財團副董事長,這位中國人的經曆充滿著類似西方的傳奇色彩,隻是沒有想到這色彩今天不僅沒有褪色,而且還塗上了浪漫的斑斕霞光。他承認自己眼前碰到的是一個不知疲倦的、勇往直前的人。望著在夜空裏緩慢蠕動著的玻璃窗戶,他心裏忽地翻起一層層波浪,卷起了一個個漩渦,想起了海,眼前的黑色的海、遙遠的海……
人們都喜愛海的廣闊深邃,但看見海的暴怒凶狠的人並不多。他知道,林寧年青時在英國舤海協會考取船長的傳奇故事,卻是發生在有名的死亡鬼海怒的時候。幾十年前,中國人要當上遠洋船長是很不容易的事,更何況事情是發生在死亡的鬼海上!
那年,輪船航行在大西洋上,天高雲淡,風平浪靜,大海像一位羞怯的少女似的溫柔靦腆。然而,有經驗的水手從海鷗的頻繁來往低飛,已覺察出氣候的變化。突然,颶風刮起,天昏水黑,霎眼間驚濤駭浪,把上萬噸的輪船拋上半天高,呼的一下又埋在巨浪裏,仿佛隨時都可以把船體撕裂開來。最使人心寒的還是遇風的地方恰正是暗礁區--死亡的鬼海。這裏海底情況複雜,風力漩流變化莫測。風越刮越猛烈,船顛簸得人也站不穩了。眼見著要出險了,英國船長累得支持不住,昏厥了過去。年青大副林寧臨危不亂,他用用全速逆風而駛,頂浪前進。不言用喻,輪船隻不過吃力地在原地附近全速運行了兩個晝夜。他一直像根柱子似地站在駕死亡的鬼海,挽救了全船旅客的生命。這是海上奇跡啊!上年紀的老海員都沒有聽說過有人能從死亡鬼海裏逃出來。此事在航海界曾哄動了很長時間。事後,那位英國船長推薦林寧向英國航海協會申請報考船長。考試結果出乎英國人的意料之外,航海、船藝、輪機等幾門主要課成績優異……
窗外腳下的海是黑色的,很恬靜,也很溫柔,也在旋轉著。世界是這樣平靜,在輕微的旋轉裏晃過。然而,坐在自己麵前的當年的年青船長已成了一個精幹的、經驗豐富的實業家和成熟的政治家了。他驚訝地注視這個變化。他思索著。他明白自己的驚訝還來自這個古老的國家已經重用了像林寧這樣有經驗、有學問的實幹家,把他放在中國第一個工業特區的領導位置上。這是一種不同尋常的政治跡象。它的重要性不正在以白龍灣的神奇速度向全世界發播出去了嗎?當然,這電波能覆蓋得多遠,他都做過了分析,今天同林寧的晤麵也可以說是這種分析的繼續。
他不能不信服這位中國人走的路子已取得了成功,用事實證明了他舍去青山灣是對的。當然,走這一條路會困難得多,但畢竟是中國人自己的路。林寧沒有打擾他,悄悄地走到自助餐櫃給他夾了隻法國蝸牛,自己要了塊美國牛扒。這時候,餐廳裏的人擁擠得多了,很是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