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隻是她自己。

她看見的別人,也隻是沒有麵具的那個人。

有個朋友,姑且算是朋友吧,他每天都來看望自己,帶來好吃的飯菜,陪自己聊天,那麼為什麼,自己不能跟他談心聊天呢?

她已然忘了,她要在他麵前扮演複仇的女神,反目成仇的舊情人,形同陌路的昔日伴侶,還有她恨之入骨的敵人。

她都忘了,但又沒有全忘。

她漸漸記起,就是這個人。在她試圖終結自己生命的時候,挽救了自己。他收留她,留她在身邊,有很多片段,也如同情人般溫馨,默契得如同幻覺。她承認,所謂的愛和恨,不是正數和負數一般可以相互抵消就可以一切歸零,它們糾結,發酵,蔓延,又成級數般把這股感情漸漸演變成另外一種特質,不是愛,也不是恨,是黑與白之間的那淺淺灰灰的交集,是說不通說不透說不明說不好的五味雜陳。

不鹹不淡不酸不澀不苦不甜。

又鹹又淡又酸又澀又苦又甜。

你辨不清真味,那就索性不再去辨。

出院的那一天,她拒絕了他送她,依舊回到了自己住的那間院子,他不再堅持。但好像,真的又有些不一樣了。

可是,兩個人,都默契地不提當下。

他不會問她,你要做什麼?

她也不會問他,你又怎麼辦?

棋局已經擺下,楚河漢界,涇渭分明,她在這邊,他在那邊。她在明,他在暗。

可是,變數已然發生,結局已不可料。

就在甘尚川出院之後的第二個星期,報紙上爆出S城公安局局長被雙規的新聞。新聞寥寥數百字,沒有前因也沒有後果。但既能見諸報端,自然就是即成事實。旁觀者看著這條新聞肆意揮發想象,老百姓們也僅僅隻是把這條新聞當作飯後談資,風吹過也就散了。

而隻有身在局中的人才知道,真正的風暴來臨了。

梁伯庸如困獸一般在辦公室裏走來走去,從雙規到見報,來去不過十幾個小時,而之前毫無風聲,甚至是之後,市裏也沒有召開過會議討論過這件事情。而那位從首都親自派過來的特別觀察員告訴他,一切還在調查中。一副無可奉告的樣子,不得不說,景然這一招,快,準,恨,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高紹南居然被雙規了!一時間,沒有人能及時消化掉這個不亞於八級地震的消息。

張曼寧在北京跟景然分手後,就去了沈陽,看到消息出來,她忍不住勃然變色,連忙打景然的電話,可是關機,打辦公室,辦公室沒人,找秘書,秘書公事公辦地說景市長在開會,不方便接聽電話。

“這,這跟之前的計劃完全不一樣!”張曼寧頭痛欲裂,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緊接著,電話開始此起彼伏。

“恩,爸爸,我知道了。我也在找他。恩,好的,我知道。”

“馮伯伯,是,我是。好,好,我會轉告他的。”

……她疲於奔命,在自己一頭霧水,內心震驚的情況下處理著這爆炸性消息帶來的種種後果。

全世界的人,都在找景然。

可是,他不見任何人。

從北京回來,隨行的還有一個特別調查組,由國務院直接委派。

在回來的路上,他就跟特別調查組確定好了行動計劃。不暴露特別調查組的存在,隻用派一個人出麵向高層出示特別觀察員的身份,入住市常委。

正是因為調查組的存在,才會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情況下雙規高紹南。

這隻是景然以卵擊石的第一步。既然一場硬仗不可避免,那麼他就拿高紹南開刀吧。

雙規的地方是在一間位於區縣的賓館,沒有手機,沒有網絡,沒有任何可以與外界聯絡的工具,高紹南躺在床上,看似假寐,大腦卻在飛快地運轉著。

他知道他正在陷入一場政治困局。當時請他到酒店的人,他不認識,不是S城的口音,都是生麵孔。這條線索,讓他敏銳地察覺到景然應該是動用了中央的關係,否則不可能不走漏半點風聲。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動用也不該隻是他那一派的關係,否則他如何麵對之後的殘局?

他相信,沒有一定的把握,任何人,都不會貿然拿他開刀的。

政治是一盤棋,無非就是我牽製你,你牽製我。而高紹南有這樣的自信,因為他手裏有足夠多的籌碼。

醉生夢死雖然查封了,但是證據還在,說得不好聽點,他捏著很多人的下半身,他死了,別人也玩了,這是一個牽一發動全身的局。他手裏沒有景然的把柄,但不代表景然背後的人沒有,他上麵的人沒有,更不代表以後他就沒有。他並沒有像外界傳言的那樣過得提心吊膽,相反,他很冷靜,出乎意料的冷靜,與之前給人的張狂囂張的印象不同,此時的高紹南更像一個老練的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