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記事起就沒見過生身父母,是庵裏的尼姑將她撫養成人的。隻是那幫爛了心的姑子們滿口
的慈悲為懷,卻最是冷血冷心的!隻說她塵緣未淨,便將庵裏的雜務都交由她做,一時誰受了氣,
便要欺淩她。長到十歲那年,她打翻了庵裏的燭台,一個姑子在廊下訓斥她。一戶人家來庵裏祈願
,看見了,瞧著她可憐,便收留了。這家人原是菩薩一樣的心腸,又因著膝下並無子嗣,隻把她當
做掌上明珠一般。這家男人有個妹子在宮裏做事,因為勤謹,被封了女官,這姑娘也想進宮去,若
是得了臉時也好揚眉吐氣,叫人不敢再欺辱她。也因為這樣,才多做了些欺壓旁人的事,為的是不
會倒被人欺辱了。
“可是,”江司樂忽然轉身看著我,滿臉淚痕:“她到死都不會知道,她的生母不僅還活著,
還跟她好好的過了五六年的光陰。”
我睜大了眼,一時無法相信!若真是如此,那江司樂便是江蘭心的生母!身在宮中,自以為真
真假假閱人無數,自是凡事都看得透徹,卻不想今日竟知道了這樣秘聞,早前雖覺得姑侄間過從親
厚,卻是從未疑心過的。
“生她那年,我是難產,大夫隻說我已回轉無望,或者隻保得住一個,就是天可憐見,都保住
了,也是再不能生育了。那天殺的男人!”江司樂雙眼圓睜,仰頭含著淚說:“他見我生的是女兒
,便有心休了我,又不肯歸還嫁妝,竟汙蔑我行了偷竊之事,將我投進牢裏,連他的親生女兒都狠
心丟到了尼姑庵!我出來時,是新官上任翻查了舊案,放了我出來。我打聽到女兒的下落,卻不敢
認她,隻叫我哥哥收養了她。”
我低了頭,為著這樣曲折的命數感懷。
“可若說她殺了人,我斷乎不信!”江司樂猛看向我,倒嚇了我一跤。我也不去辯解,歎了口
氣,便抽身出去了。
抬頭看看,月華如練,盈盈如水。有人看著它隻覺清冷,也有覺得它肅靜的,到底誰看的全然
是真切的?真真假假,究竟可能說的清楚麼?
我抽身回去,也不多做想頭。
第二日午間姐姐就醒轉了,雖有些個虛弱,想著略補一補,還將解毒的方子吃著,想也沒什麼
了。姐姐也問過究竟是誰做下的?問了幾次,我實在無法,隻得說與她聽,又把日前去見她時的情
形說了一遍,姐姐也就不十分的氣著了,倒也覺得她可憐。
這樣靜靜的過了兩日,一日正在案頭做著事,就有丫頭來回話,說是江蘭心在牢裏上吊死了,
江司樂也瘋了,被扔出宮去了,此時,這事宮裏已經傳開了。我心頭似被重重的擊打了一下子,一
時不防,手上的筆掉在案上,濺出好些墨汁。略定了神,叫她出去了,自己又略略的難受了一回,
也就不提了。
沒幾日,眾人也就再不提起她母女了,生像是這朱紅宮牆之內,從未有過這樣的兩個人。隻那
空了的屋子讓人間或還能想起昔日曾有的輝煌……
這廂且說壽王,那日來過,原是為著找人合奏的。這事原不該我管,隻因為那日他來,也算幫
我解了圍,又皆著上次救了我,實在也不好回絕。況且如今前事已結,我也隻得四處為他搜尋起人
來。
他倒也不急,眼看著日子近了,仍舊閑散,隻是大凡我差人去報說有了人選時,他必要在影霞
軒裏親自檢視。如此搜尋了多人,隻是不合他的意。或為行曲過快過慢,或為起承轉合轉調滯澀,
總之隻是嫌惡。如此多日,司樂司凡精通琴藝的早聽了個遍,以致後來但凡會些琴曲的也都被我叫
來,他還隻是一味的說不合心意。
及至實在無人可選的境地,他才開口:“不若你來試試!”
似是問話,卻篤定非常,我卻一時沒了主意。我在司樂司多年,琵琶彈的還好些,隻是琴箏之
類,雖也還通,到底比不得旁人專攻的。隻是想要推辭,抬頭來,卻瞧見他滿臉滿眼的期許,不知
怎的,回絕的話,出口卻是一句:“微臣且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