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冷風抽打著嶙峋的山脊,青黃相間的山脊上走下來一幹人。他們全是便衣,從他們衣冠楚楚的西裝革履來看,都是有身份的人;而從他們緊張有序的步履看,明眼人會感覺他們全是軍人,而且既不是鬆鬆垮垮的國軍軍人,也不是一貫樸素,一身農民氣息的八路軍,而是日本軍人。這幾個人,正是河野滿和衛兵以及山崎一郎。
他們剛剛按照馬珍珍的標圖考察了丙字號礦區。那個礦區原先是一處規模極小的朱砂礦礦坑,因為裏麵的朱砂礦已經被挖盡。也許是表麵上看挖盡了,而深層仍有蘊藏,隻是礦主看不到這一點而中途放棄了。國內水平較高的專家一般都知道,類似黃崗山這樣富含各種礦物的礦山,凡含朱砂礦的地方,往往也含硫黃,砒霜,也含金;但有金礦脈的地方未必就有朱砂礦。這個規律河野滿和山崎一郎未必清楚。而且,河野滿、山崎一郎等人即使知道這個規律,也未必能在黃崗山輕易找到金礦脈。而有愛國良心的中國專家有可能迫於生命威脅的壓力,為日本人指認一兩處金礦脈,但不可能將黃崗山的金礦脈分布規律完全告知他們。尤其馬珍珍根本不是那種為了個人利益認賊作父的賣國者。現在這個礦坑荒蕪在那裏無人問津。河野滿問山崎一郎:“馬珍珍的,會不會騙我們?”
山崎一郎想了想,謹慎地回答:“應該不會。她難道不怕被魯大成抓走受折磨嗎?”
“我打算立即投入開采。”
“哦,我看可以。”
“初期需要多少人?”
“少數技術人員加大部分勞工,怎麼也得五十人以上。”
“好,我命令魯大成趕緊運作。”
說幹就幹,日本人做事向來雷厲風行。回到營房以後,河野滿即召見了魯大成。魯大成提心吊膽地聽完河野滿的命令和訓話,一刻也不敢耽擱,立即差人去尋摸懂開礦知識的人,去村裏抓勞工;同時,經河野滿批準,從乙字號礦區分出一些技術熟練的勞工到丙字號這邊來。馬二楞作為他的得力助手,全力運作這件事。而魯大成則按照郭曉冬的安排,來到望金酒家參加已故女兒的“衣冠婚”。
在望金酒家最大的一間單間裏,一麵牆上掛上了紫色的背景幕布,幕布上綴上了一溜寫在黃紙上的紅字“郭曉冬魯小芹衣冠婚典禮儀式”。幕布下擺著一張不大的小桌,小桌上擺著魯小芹的一身八成新的紫底白花的衣服,衣服上壓著一根魯小芹經常使用的銀簪和一朵用紅綢子折成的大紅花,小桌的右邊坐著身穿黃軍裝凶神惡煞般的嘉賓魯大成,魯大成的右邊是兩個荷槍實彈的短槍馬弁;小桌左邊站著表情凝重、身穿藏青色對襟棉衣褲、胸前也掛著大紅花的郭曉冬,而郭曉冬的左邊坐著身著灰色中山裝的證婚人馬萬祺。主婚人是郭爺爺和郭奶奶,他們也換上了幹淨衣服坐在觀眾席裏,雖然在兵荒馬亂的戰爭年代沒什麼像樣衣服,即使最拿得出手的衣服也帶著補丁。
原定司儀是王金槐,但眼下做司儀的卻是郭家店的偽保長郭萬才。
想當初郭萬才刁難魯小芹的時候,也是板是板眼是眼,一本正經勢不可擋。沒有魯小芹的英勇果敢,說不定早就受到了郭萬才乃至日偽軍的迫害。現如今魯大成不比當年,已經是威震一方的黃崗縣警備隊司令,當郭曉冬找到郭萬才請他出麵做這個司儀的時候,他簡直受寵若驚,對著郭曉冬連連地打躬作揖,還非掏三十塊大洋給郭曉冬做份子錢。起初郭曉冬不想要這錢,感覺這錢來路不明,不幹淨。但想到這對建立“統一戰線”有好處,便拍拍郭萬才肩膀收了下來。結果郭萬才見此反倒感激涕零,差點沒哭出來。今天郭萬才身穿深褐色緞子棉襖,棉襖布料上是幾個又大又圓的大篆體“壽”字,看上去很像剛剛暴發起來的土財主。
郭曉冬見一切已安排停當,便請郭萬才開始。郭萬才清清嗓子道:“各位來賓,各位先生、女士,各位朋友,今天,是郭家店的知名企業家郭曉冬與名門之後、魯大成司令員之女魯小芹的衣冠婚,現在,結婚典禮儀式正式開始,請大家起立——”話音未落,人們紛紛站起,身後的椅子腿發出吱吱嘎嘎的擦地聲。
此時此刻的王金槐,正裝滿二十車原煤,將幾十小袋黑布袋裝的金礦砂埋在其中,逶逶迤迤穿過一片開闊地,走向狹長的“死亡之穀”。押車的共有包括王金槐和六個機槍手在內的二十個民團弟兄。
馬萬祺的甲字號煤礦每次運出原煤,都要用民團押車,這件事已經在周邊地區慢慢傳開,馬家生意做得大,而且有這個實力,這是毋庸置疑的;但人們也不能不問,黃崗山的煤礦往往和硫黃或朱砂相毗鄰,說不定他們帶武器押車,就因為車上有可能裝有硫黃和朱砂。而硫黃和朱砂都是戰時被日軍嚴格控製、根本不允許普通人經營的。那麼,推而論之,甲字號是不是、會不會撞上了金礦脈,開出了金礦脈,也完全未可知。而黃崗山的金礦更是為日軍所把持,普通人開金礦便是死罪。如此說來,馬家的“武裝押運”就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了。於是,一直在甲字號附近遊蕩的胡老西兒的手下,覷見馬家又開始裝車的時候,就飛也似的跑回胡老西兒駐地,向其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