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強聞言微微一笑,道;“隻是些許朝堂上的煩心事,無關緊要的,漣兒勿要掛懷。”
話雖如此,心中卻十分受用,連帶著原本抑鬱的心情,也頓時好上了許多。
這呂漣是他兄長的孤女。呂強本是上黨大戶人家的子弟,家中富足,在當地也小有名望。隻是因為他的兄長結怨於當地的縣令,被縣令誣陷勾結馬賊下獄而死,家中也被抄沒一空,隻留下尚在繈褓中的孤女一名。當時不過十六歲的呂強為報家仇,聽說朝中宦官得勢,便甘願受刑入宮,期盼著能有朝一日得勢得以報仇。
如今權柄在手,大仇早已得報,不過這天地雖大,也就隻有他和這名侄女相依為命了。
呂漣見叔父雖然強作出笑容,可眉目之間憂色甚深,便開口輕道;“叔父可是遇見了什麼為難之事,隻可惜漣兒身是女兒身,雖有心為叔父解憂,卻也無能為力。”
呂強笑了笑道;“漣兒能如此懂事,已經是為我最好的排憂解難了。”
旋即又歎道;“不過你猜的對,眼下叔父確實遇見了一件難決之事。”
呂漣見他的意思似乎肯對自己說了,便喜上眉梢,輕笑道;“叔父不妨說來聽聽,也好讓漣兒為你參詳一二。”
呂強知道自己這個侄女素來心思縝密,沒準到真的能為自己出些主意。便沉吟了一會緩緩道;“叔父為官多年,從未做過半件有愧於心的事情,可今日形勢所逼,卻要去做一件害人性命的事,心中實在不忍。可若是不如此的話,要麼朝中會生出更大的動蕩,社稷不穩,要麼天子會對我心生不滿,張讓會借機奪我司隸校尉之權。所以猶豫之下,委實難決。”
呂漣眉頭微蹙,柔聲道;“叔父為人素來坦蕩,從不屈從於奸佞小人,上輔天子,下安黎民,如此才在洛陽城中得到了‘臥虎’之稱,張讓他們對你更是忌憚不已,早欲除之而後快。所以即便你這次屈從張讓,他依舊不會對你釋懷,仍然會想盡一切辦法對付你,叔父你說可是?”
呂強聞言不禁點頭道:“確實如此,但我更擔心的是天子對我會更加了疏遠,你也知道,我雖為司隸校尉,卻終究還是天子的家奴,若是沒了寵信,大禍臨頭也就不遠了。”
呂漣卻回之甜甜一笑,道:“叔父您真是當局者迷,我卻是旁觀者清。你想想,你屢次上諫勸阻天子,不止一次駁他顏麵,天子哪次沒有對你動怒,可終究不還是沒有處置你。我想其中原因無外乎兩個。”
“一是天子顧念舊情。叔父您從他入宮開始就一直陪伴左右,當年天子年幼時受竇家所欺時也是你用心維護,天子雖然為人荒唐,卻是個念情之人,想來除非叔父你犯下天大的過錯,否則他都不會對你下手的,”
呂強聞言頷首,心想呂漣說的入情入理,天子劉宏確實是如此性情。又聽呂漣娓娓敘道:“還有一點叔父可曾想過,天子雖與你感情特殊,可與那自幼在潛邸伺候他的張讓趙忠二人親近尤勝於你,可偏偏讓他們擔任有名無實的太常和少府,而讓你擔任權柄極重的司隸校尉,叔父細細想想,這其中是否有著深意。”(潛邸指的是被指皇帝即位前的住所,靈帝並非先帝恒帝所生,而是恒帝死後無後,竇太後和大臣們這才將他的堂侄解渡亭侯子劉宏立為新帝)
呂強順著她的話臉上露出思慮之色,已經明白了呂漣話中的意思,沉吟片刻道:“漣兒你的意思是天子有意讓我掌重權以掣肘張讓?”
呂漣嘴角微帶笑意,道:“天子為人雖然荒唐,人卻不笨,況且也當了十五年的皇帝,不可能連一點基本的禦下之道都不懂。以前外戚強大時他借助宦官之力消滅了竇家,又對依附竇家的黨人們嚴加打擊,不惜發動兩次黨錮之禍。可你看他雖然討厭那些士子,可卻未曾真正趕盡殺絕,即便是黨錮之禍也隻是適可而止,並沒有任由張讓一味胡來。又讓伯父你擔任司隸校尉為他掌控洛陽,這其中豈會沒有掣肘張讓之意。”
“叔父你沒有發現嗎,無論天子怎麼任著性子胡鬧,這大漢的權利始終掌握在他一人手中,張讓等人雖是猖獗,但也隻是變了法子百般討好天子,如此才能換取權柄和榮華。”
呂強眉頭皺起,看向自己侄女的眼神竟有些不同。
他和這個侄女骨肉至親,彼此是這世間能相互倚靠的唯一親人,可這些年來自己雖然得勢,可在朝中卻愈發的如履薄冰,因為害怕受自己的牽連,所以呂強一直不肯將呂漣從老家接到洛陽來。直到前些日子耐不住呂漣的苦苦請求,再加上自己年歲愈大愈發耐不住孤苦,這才答應將她接到了京中。
隻是這些年來自己常年不在她的身邊,卻沒想到她居然出落的如此縝密的心思,看問題看得如此透徹。即便是自己在朝中摸爬滾打多年,也尚未看透此處,她不過一從未接觸過朝中事物的小丫頭,竟然能看到這些,當真是天資聰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