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裏彥章講到這裏,拉了斌武一把:“對了,講完了,回吧。”
斌武頭也沒回,依然看著月亮說:“伯伯,你先回吧,我再坐坐,一個人回。”
相裏彥章有些生氣:“坐甚咧坐,趕緊回!生的不賴,學的賴,男人家家說話不算話,不怕給壓在滴水崖下?你也學學那後羿,把那痛苦、惆悵化作力量,好好喂養你的牛羊,幹出個事業來!”見斌武仍然坐著沒有動,相裏彥章不由得變了臉色:“二斌子,我瞅你真是個活家敗!就算上白彪嶺的那個孥子變成了嫦娥,你也不能飛進月亮裏陪她吧?老大不小個人了,就為了一個死去的女人,沒完沒了地折騰。整天羊不放,牛也不喂,就這樣吃你大的、喝你大的,你還要個臉不?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女人有的是,你就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人?你不回,是吧?我回,從此後,你狗日的不用再叫我伯伯!”
相裏彥章這樣說著,掉轉身子下山。
斌武卻就坐不住了,起身追了上來:“伯伯、伯伯,不用說這來難聽的話,我不是那樣的人。我回、我跟你回還不行?”
相裏彥章說:“這還差不多!再這樣牛頭八怪,比這難聽的話還多咧,打你兩個耳刮子也是活該!”
相裏彥章說著卻意外地看到斌武露出了笑容。他奇怪地打量著斌武:“你還會笑?”
斌武說:“伯伯你老也老了,怎比我還脾氣大咧?”
相裏彥章說:“是我脾氣大?是為你家、為你個活寶氣肚子咧!”
斌武說:“伯伯,我回去到你家石料場敲石頭去吧,敲石頭出出肚子裏的惡氣!”
相裏彥章問:“不磨羊鏟了?”
斌武痛快地答:“不磨了。”
相裏彥章說:“那好,我給你工錢。”
斌武說:“我就敲幾天,我不要工錢。我還要放羊放牛咧。”
相裏彥章說:“隻要你不瞎折騰,給你媽大一個順心,咱就把那個歇後語改一改,叫霍二斌敲石頭——怎也合適。”
斌武說:“不改、不改。”
相裏彥章說:“不改也合適。”
第二天,霍斌武果然就跑到了相裏彥章家的石料場去了,自己選材、自己下料、自己雕刻,幾天工夫竟然雕出二十三尊女體來。月圓活了二十三歲,那女體的容顏又與月圓的模樣十分相似。人們猜測,霍斌武雕刻的那就是死去的月圓。隻是月圓的腹部略微鼓起,有點像妊娠的孕婦,不很美觀。
霍斌武把那二十三尊女體雕塑擺在他住的窯洞的窗台(汾陽人叫窗圪台)上,一尊一尊地仔細擦拭。
相裏彥章來參觀的時候,從專業的角度說了許多讚美的話語。
霍斌武似乎心情好,對相裏彥章說:“伯伯,告給我大,從明兒起,我就上山放羊喂牛。”
相裏彥章欣喜地問:“想開啦?”
霍斌武半開玩笑地說:“伯伯你說過的,有錢能使鬼推磨,有了錢還怕娶不到黃花閨女?就是別人的老婆,隻要咱看中了,也能把她弄到咱手裏!”
相裏彥章嗬嗬一笑:“這話你倒記住了。是伯伯說的?”
霍斌武道:“哦、哦,不是伯伯說的,是我四哥說的,我記錯了。”
相裏彥章說:“你四哥也是隨口瞎侃,你不能當真啊!不過,伯伯告給你,這叫話粗理不粗,你要正確理解,可不能弄那歪門邪道!”
斌武:“伯伯,我懂。我就不信我發不了財,我就不信我活不出個人樣子!”
話音未落,卻聽得霍把式在窗外激動地叫喊道:“老子養活了你二十多年,這才聽你說了句男人話!”
斌武的眼光沒有離開窗台上的雕塑,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說給誰聽的:“她看著我咧!”
相裏彥章掃了一眼窗台上的雕塑,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