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坤帶著黑社會的人去上海討錢了。小艾剛剛才告訴我,她總是在事後才肯對我說出真相,根本沒把我這個做娘的放在心上,家裏的事她從來都不跟我商量。
剛下過一場大雪,整個杭州城看上去陰冷陰冷的。延安路上還是很多人,一個個疾步如風,麵無表情,有表情也看不出來,都被又長又厚的圍脖一圈一圈給繞了進去。倒春寒的天氣,冷起來直接能凍死人!
小艾帶著她女兒毛毛還有我,坐在麥當勞吃漢堡。麥當勞裏麵吹著暖風,吹得人暖乎乎懶洋洋的,像坐在春天的大太陽裏麵。每一個推門進來的人,都會把門外的冷空氣帶進來一些,也會把裏麵的暖風帶出去一些。
麥當勞門外,有個半瞎的老頭坐在小板凳上拉二胡,前麵放著空的鞋合子,裏麵扔了幾個硬幣和幾張小紙幣。旁邊站著個女孩,大約七、八歲模樣,她在唱: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
可能太冷了,女孩的聲音抖嗦嗦的,像在落雨夾雪。她一邊唱,一邊眼淚水就往下掉。真可憐!
空調風吹久了,有些胸悶,我推開玻璃門,站到路邊去。我在心裏祈望著每一個路過女孩的人,都能給她一些零碎錢。剛進麥當勞的時候,我們從身上找出來四個一塊的硬幣,全給她了。
來了三個人,一個女的,兩個男的,都很年輕,二三十歲這樣子。他們是開車來的,車就停在馬路邊上。是某個電視台的車。車裏估計也是有暖氣的,他們一下車就又跺腳又搓手的,用圍巾往脖子上繞啊繞,直繞到臉上去,把鼻子下麵的部位全包了起來。一個男的架起了攝像機,另一個男的拉著線,那女的手裏拿著個黑乎乎的話筒。小艾說那叫麥克風。她走過去,跟那小女孩說:我們是來幫你的。
小女孩半張著嘴,眼淚也不流了,隻是驚愕。她可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給嚇壞了,不明白這三個從天而降的人,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那女的雙手舉起麥克風,對著攝像機開始說話。這人肯定是電視台的節目主持人,但是看不出來她有多漂亮。她臉上塗了一層厚厚的粉,一張粉臉被風一吹,凍得一塊青一塊紫的,所有毛孔都向著風中張開,看上去很滑稽。
女主持對著機器開始講話:親愛的觀眾們,你們好,這裏是杭州既熱鬧又繁華的延安路,在我的右手邊,是一家麥當勞,裏麵打著暖暖的空調,可愛的孩子們跟著他們的爸爸媽媽,坐在裏麵吃熱乎乎的漢堡,吃香噴噴的雞翅。而我的左手邊--女主持人停頓了一下,去牽過小女孩的手,讓小女孩跟她一起麵對鏡頭。這位可憐的小女孩,她才七歲半,她的父母雙雙死於剛剛過去的那場雪災中......
女主持說完一大堆介紹性的話,就讓小女孩對著鏡頭放開喉嚨唱。小女孩有點羞怯,試了幾次都唱不出來。女主持的雙手搭在小女孩瘦弱的肩膀上,耐心地開導她:不怕的,啊,唱吧,就唱你剛才唱過的那首。
好不容易女孩大著膽子,扯開喉嚨開始唱: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春風啊春風......
攝像機突然從男人肩頭滑落下來,男人說:不能這樣,不能用這種調調唱,調調錯了,不能有一點興高采烈,要悲傷,要把悲傷唱出來,要把心中的悲傷給唱出來,唱的時候,要有眼淚,一定要有眼淚。
小女孩重新唱: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還是沒有眼淚。
小女孩又一次開始重唱: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這棵小草就是不哭。
你為什麼不哭呢?你心裏不是很悲傷嗎?你爸爸媽媽都死了,你馬上就要上學了,可是你連學費都交不起,你怎麼一點都不悲傷呢?女主持人一臉的急切加失望。
女孩忽然朝女主持瞪起眼睛:誰說我爸爸媽媽死了!他們隻不過病了,住在醫院裏,你爸爸媽媽才死了呢,你們全家人都死了!小女孩一口氣說得太快,鼻涕都流出來了,迅速又被汲了回去。
圍觀的人轟然大笑。小女孩不肯合作,這新聞就拍不成了,他們隻得掃興地收拾東西,看著小女孩又是歎息又是搖頭,表示非常遺憾和愛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