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張逢春今天上四點(1 / 1)

二道溝煤礦的工人住宅是一片紅磚紅瓦的人字架房子,整齊但是狹窄,狹窄的原因是大多數的工人家庭都要在小小的院子裏建起門房,靠邊的還要建個倉房,仿佛家家都有數不清的寶貝要存放。

張逢春的家沒有門房,一道黑漆的小鐵門裏,劈材和煤坯子垛得整整齊齊,看得出來這家的主人是個利落人。

身材高大的張逢春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他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此刻正光著膀子,打著赤腳,挑一擔煤泥從外麵走進來,他把煤泥卸到門前,窄窄的胡同變得更窄了。

他的妻子李玉蘭,大著肚子費力地從小門走出來,他們已經有了兩個兒子,現在正懷著的是男是女還不清楚,可肚子卻出奇地大,鄰居趙大媽說弄不好是雙胞胎,兩口子可就犯了愁,要再生兩個小子,這個家可就連吃飯都難了。作為一個掘進隊工人,按說張逢春一個人養活一家子不成問題,問題是,張逢春是來自農村,又是家中的長子,麵對家裏雙雙生病在床的老人和還沒成家的弟弟,日子過得沒辦法不緊緊巴巴的。所以,夫妻倆不盼著生雙胞胎,按張逢春的說法,隻要再生個女兒,有兒有女,這輩子就知足了。

張逢春今天上四點班,李玉蘭一直催他吃飯,他卻想著把煤泥和好了,悶一宿,明天一下班正好脫出來。

這煤泥是礦上的特產。二道溝煤礦立井出的煤,在井下工作麵經溜子到轉載機,經破碎機把特別大塊的煤炭破碎後,進入千米皮帶和集中皮帶線,運到井下儲煤倉(也叫翻井子),再從儲煤倉進入提鬥,用絞車運到地麵進入選煤廠,經篩子進入手選皮帶,再經過跳汰機水洗後,把塊煤、粒煤和末煤分開。不同的品種,賣不同的價格。那些用來洗煤的水就帶著黑黑的顏色流了出來,這些水裏含著大量的煤粉,就像含著泥沙的黃河水一樣,於是就出現了煤泥坑,讓水先流到坑裏,經過沉澱,一來水變得清澈了,可以彙入二道河,二來,煤粉沉積下來,形成了煤泥。

當地人喜歡燒煤泥,煤泥便宜倒是其次,其實更主要的是煤泥有塊煤不可替代的作用。將煤泥用水和好,悶上一段時間,這悶就如同醒麵,醒好了,放在坯模子裏定型,這個過程和磚廠製坯差不多,隻不過模子要大一些。

煤坯子一排排的擺在空地上晾幹,幹到一定程度還可以把煤坯子立起來,有利於通風,這樣就幹得透、幹得快。等到幹透了,就可以將煤坯子像磚那樣儲藏起來了。北方的冬天,這煤坯子可有大用處了,用它壓爐子,一宿炕都不涼,早上用爐鉤子一捅,被風一抽,火就上來了,用不著現點爐子。張逢春脫煤坯子和別人還不一樣,如果是用來壓爐子的,他就正常的脫,如果是用來做飯的,他還在煤坯子裏放些剁得細細的幹草,這樣的煤坯子起火快,做菜做飯比水洗塊兒的火還硬。他這把手藝,鄰居趙大媽最清楚。趙大媽是工亡家屬,一個人帶著仨兒子,別看張逢春比她的大兒子大不了多少,脫煤坯子的手藝還是跟張逢春學的。

眼看著媳婦兒快生了,張逢春想著多脫出點兒來,過一個老秋,就幹透了,越是幹透的越好燒。媳婦在家帶著孩子,一冬天就都省心了。

不料他剛去上班,就下雨了。二道溝不是個多雨的地方,尤其是春天,幾乎沒下過什麼大雨,況且和好的煤泥也不怕雨澆,李玉蘭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誰承想到了夜裏雨越下越大,雨點兒使勁地敲著窗戶,劈劈啪啪地響,把李玉蘭從睡夢中敲醒了。這些天她乏得厲害,這一胎懷得辛苦,說不準真應了趙大媽說的,是一對雙兒?她主意正,一打懷上也沒去醫院檢查過,都生過倆了,自己心裏有底兒。雙兒就雙兒吧,要是一對兒小丫頭多好,紮著小辮子,穿著花衣裳。就怕又是倆小子,想到這兒,她仔細看看睡在身邊的兩個兒子,老大聽話,從不惹禍,那老二別看小,什麼事兒都搶尖兒。人說三歲看老,將來怕不是個省油的燈。

看看座鍾,快十二點了,張逢春該升井了吧?他上完四點,洗過澡就一定趕回家。有一回,班上的人開玩笑,說他忙著回家摟媳婦兒,他還和人打起來了。他顧家,那是真的。今天這雨這麼大?他回來還不得挨澆啊?他好像沒帶雨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