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落魄公子(1 / 3)

神瑞十六年,京都平章。

正是四月明媚的天氣,微醺的和風一夜之間吹遍中州,風中溫潤新鮮的泥土和植物氣息使人愉悅非常。當晨光一如枝頭嬌嫩的花兒,柔美而羞怯地初綻之時,花園裏的燕雀便開始歡快地啼鳴起來,宋祁就在這一陣鳥語花香中醒來。

昨天的夜色很美,為了看透過窗子撒進來的一束月光,他沒讓放下床上的帳幔,這時剛剛睜開眼,就看見一個晨妝未興的少女,手把一簇帶著露水的各色鮮花,正興致勃勃地插滿屋裏的花瓶。

這少女身段玲瓏,五官清麗,臉上猶自帶著一絲初醒的慵懶,頭發隻是鬆鬆地挽起,腳趿一雙綠鞋,身上披的也是綠衫——她生平最喜歡的就是綠色,名字就叫“綠衣”。

宋祁總之是無事可做,就安靜地躺著看綠衣插花。對於綠衣,他唯一不喜歡的地方就是她那一雙修長的眉,因為它們又細又長,末梢微微吊起,顯得特別伶俐精幹——對宋祁來說,也許是過於伶俐精幹了!他一向對過於伶俐的人在心底懷有一種畏懼。

但有一次他偶爾地發覺綠衣很為這兩條眉毛自得,她跟別人說:“這樣的眉毛顯得人聰明,我們做奴才的,至少要做個看起來聰明的奴才,這兩條眉毛倒是成全我了。”

綠衣插完了花,左右看了一看,臉上流露出滿意的神情,然後她不經意地往床上瞟了一眼,立刻被嚇了一跳,她叫到:“老天爺啊!您要是早醒了,倒是知會一聲,不吭不哈地在人家背後睜著眼,這是故意嚇人呢?”她說著,返身叫到:“重英,重英!三爺醒了!”

宋祁不習慣讓人伺候,他有心說一句:“我自己穿衣服就可以”,但是話在心裏轉了一轉就壓下去了,他想起宋夫人冷冷的一笑和之後的訓斥:“不錯,你是有手有腳,但是你現在的身份是宋家長房之子,你記住,凡事最首要的是體統!”

宋祁當然明白這個“體統”很重要,它正是尊貴與卑賤的區別,但是他仍舊悶悶不樂,他在想:難道尊貴之於卑賤,就一定是靠頭上的金冠、身上的綾羅和成群的仆婢來區分的嗎?他自己就是不喜歡前簇後擁,不喜歡像幼童一樣被照顧衣食住行,但是他沒有把心裏的想法告訴別人。

重英幾乎是立刻就進來了,但是行動處並不顯得慌張或匆忙,她身量較綠衣高,五官也不如綠衣那麼精致,但是宋祁卻更喜歡她的恬靜。不過他對重英和綠衣的喜歡,不同於平常的那種。

“喜歡”這種感情,通常來說,是會令雙方都因彼此的存在而愉悅的,或者至少是主動方會感到愉悅。

但是宋祁並沒有感受到這種歡快,他依舊心情壓抑,還得繼續忍受這個大宅院裏的種種,這種種裏甚至也包括重英和綠衣的詫異眼神和不解的表情。他心裏喜歡她們兩個,單純是因為她們自身值得,他從未把這種喜歡表露出來,以至於綠衣一直誤認為,這個三爺並不樂意讓她和重英伺候。

這時候,宋祁歎了一口氣,坐了起來,綠衣已經出去叫小丫頭們準備洗漱用的東西,重英則近前來,先問一句:“三爺睡得好嗎?”然後根本不指望他回答,調頭走開,拿他今日要穿的袍子去了。

宋祁隻得在心裏苦笑一聲,他不是不願意說話,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話到喉頭,總是吐不出來,任誰都不會相信開口對如今的他來說是一件艱難的事。是啊,誰會相信這種情形發生在一個十八歲的少年身上呢?

今天是個大日子,宋家的幾個年輕子弟,將由宋祁的父親宋東明領去參加定國長公主的宴會,宋祁作為宋家長房唯一的男嗣,當然也要去。

定國長公主是當今元君的胞姐,但地位之尊榮,於曆代公主中卻是前所未見的。上都中有三大宮,延熙在東,九成在西,尚未完全建成的大庭宮在兩宮之北。

延熙宮在兩宮之中較大,恢弘莊嚴,布局嚴整,曆來做為本朝天子上朝和居住之處;九成宮不如延熙宮那麼氣度森嚴,但勝在建築華美、錯落有致,園林奇景更是蔚為大觀。長公主一向喜愛九成宮,元君主政之後,立刻就把九成宮整個兒賜給了姐姐,更加封她為定國公主,執管京都禁衛和半數禁軍,總數達二十萬之多。

公主掌兵,許多恪守舊製的老臣已經多有議論,元君卻充耳不聞,繼續下了另一道旨,製曰:定國公主,德業盛隆,三入明堂,輔朕以煢弱,佐朕以危急,清六王之亂、肅權臣之禍,擎劍而西向,靜朕之邊塵。今弟皇安享太平之山河,豈可不追汝昨日之功?特遣執圭之吏,奉天子符節,賜汝駝紐金璽、玉旌黃鉞,當非常之際,行便宜之事。

旨意一下,滿朝嘩然,但是元君又一次表現出了脾氣剛愎,有些個老臣上諫了幾次,除了跪到腳麻,一無所獲,最終不了了之,此後就再沒有人敢多言。近些年,左右沒有什麼大事,元君越發懶了,大大小小的政事,很多都全權交給長姐處理。所以,定國長公主的宴會,實質堪比元君的宴會,更何況還有另一件大事!

今年是神瑞十六年,意思就是元君的愛女昌和公主已經年滿十六歲了,絕對是一個少女該出嫁的年紀,於是上都中所有有望與皇家聯姻的貴族世家都發了瘋,因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樁婚事都一定會給整個家族帶來莫大的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