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紅色的洪水(1 / 2)

天上一輪彎月,銀光爍爍,冷寒如刀。

空中紛飛的雪花,又細又密,仿佛漫天的輕紗,在月光裏,朦朧成一種清亮的霧。

福來鎮也和別的鎮一樣,人不多也不少,所謂不多,是和大城裏比,所謂不少,是和鄉下野地比。按此說來,福來鎮的市集也是既不甚熱鬧,也不甚冷清;福來鎮的屋舍排布得也是既不綿密,也不疏落。但隻一樣,但凡一個生人來了福來鎮,一眼之下,大致都是很難將它稱為一個鎮的。別說是鎮子,就是鄉野之地,也很少見到這麼許多奇花異草。來過福來鎮的人,或者是住在福來鎮上的人,誰都沒有見過這些花草,甚至沒有人聽聞過。所有的房屋和道路,都被花枝草葉和各色藤蔓掩埋了,若不是在這裏住得熟了,斷然是找不到門和路的。以至於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家的門被花草牢牢困住,因而大聲呼救,或是出外歸來,發現再也找不到原來的路徑和家門也是常事。隻是那花草像是頗通人性,通常隻是這樣調皮地捉弄人一回,便讓出了原來的道路。

雪落到了地上,落進了每一枚張開的葉子,和每一朵盛放的花中。福來鎮的花與葉不比別處,都仿佛雕塑似的,從來隻有開放,沒有萎頓的。可是這時候,那些沾了雪的葉子,仿佛忽然被烤焦了似的,一點一點失去了它們瑩亮的光澤,碧玉,紅寶石,黃琉璃。。。。。。各種或豔麗,或淡雅的色彩都像是忽然被看不見的陰冷的口吞噬了,到最後,它們像是被烈火燃透了,蜷縮成了一團一團黑色的灰燼,沒有看見這個過程的人,斷然猜不出它們原來是多麼明媚的生命。黑色的灰燼之上,空空餘下的一朵一朵花,像是已經戰死的護衛,用生命守護到最後的公主。雪落到花瓣上,無聲無息地融進了花的脈絡中,花瓣終於還是熬不過,一瓣一瓣,仿佛新畫的畫在水中慢慢涮過一樣,漸漸失去了鮮妍的色彩,變得好像水晶一樣透明。一瓣一瓣透明的花瓣,靜靜飄落下來,落到黑色的灰燼中。灰燼裏流淌出血紅的水滴,那仿佛是花與葉的眼淚。地上,仿佛忽然下了一場血紅色的雨一般,滾淌成一道駭人的水流。那水流仿佛受了巨大的傷痛,到處橫衝直撞,竟似想湮滅萬物一般。水勢越來越大,無止境地蔓延開去,眼看著好似一條血紅色的水龍,在遠處的地上轟轟滾動。漸漸地,一條水龍,變成了千萬條水龍,血紅色的水浪似乎直衝雲霄,潤濕了天邊的月亮。

“紅水來了,紅水來了!”灰燼底下的某一個窗口傳出銅拔般響亮的喊聲。喊聲不住,一個小男孩立刻從屋子裏竄了出來。緊隨著,鎮上的人們,都從屋子裏跑了出來,他們剛跑出來,又都往灰燼底下的屋子裏鑽,腳卻又釘在門口,不敢當真進去,隻怕等那洪水淹了房子,便再也逃不出來。人人臉上都是惶急不堪,就連抱在父母懷裏,尚在繈褓之中的孩子,都像是感覺到了恐怖的氣息,哭鬧個不停。隻有方才那個喊聲好似銅拔響的孩子,滿臉的好奇和欣喜,好像看著一出盛大的表演似的,望著從遠處漸漸逼近的洪水,嘻嘻笑著拍手:“好大的紅水!好大的紅水!”

“啪”的一聲,好大一記耳光,也好似銅拔響似的,震得那孩子的耳朵嗡嗡直響。

“幹什麼打我?”那孩子跳將起來,直蹦得比浪頭還高。

“命都要沒了,還高興什麼?!”孩子的父親滿臉既惶又怒,已經顧不得去辨是非曲直。

那孩子不知道為什麼命就要沒了,隻是心中一股怒氣上湧,胸脯一挺,恨恨道:“沒了就沒了,有什麼可怕!”

他父親氣得無言以答,忍不住又舉起蒲扇大的手掌,他母親急忙攔在他身前,哀求道:“都這時候了,先別顧著打孩子,到底要想想辦法呀。”說著,就急得眼中垂下淚來。

他父親臉上怒氣暫緩,現出哀戚的神色,垂頭微搖道:“有什麼法子?”

“先上屋頂!”附近有一個喊聲響起。他父親一聽,感激地朝羅震環望了一眼,這個時候,他已然亂了方寸,身為一鎮之長,卻連一點辦法也沒有。羅震環家附近的人家一聽這話,都急急忙忙從屋子裏取出了梯子,架到了房子上。

“小銅拔,快向大家夥喊!”銅拔爹板著臉,瞪著兩隻血絲滿布的眼睛。

“喊什麼?”小銅拔嘴角還翹得老高,臉上卻又已經是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

“先上屋頂!”銅拔娘怕小銅拔再挨打,忙衝他喊道。

“哦。”小銅拔一點頭,就兩手一叉腰,使出渾身力氣,大著嗓門喊起來,“先上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