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深冬,麗水城的雪愈發的多,很長一段時間裏,皇城中都是看不到盡頭的雪白,襯托著城中格外的安靜。毓樹見外麵風大天冷,便叫人又在琉璃宮裏添了些暖爐,於是乎,屋子裏暖暖和和的,寧霜也享得安逸,不再起去外頭散心的念頭,一心躲在屋裏頭,似乎這樣就能把自己同所有的煩擾徹底隔絕開來。
也許是屋子裏太過溫暖,近來她常常覺得瞌睡,即便是白日裏也總是覺得困乏,可說起來身子也沒什麼不舒服的。她這人一向怕麻煩,也就不曾跟毓樹提起,更不會去勞煩劉太醫。窩在床榻上,舒舒服服的,一天天也就過去了。隻是她不敢輕易睡去,更害怕做夢。
自從上次在夢中見到明煥身處荒漠的景象之後,她便時常在夢裏看到他。同樣的黃沙彌漫,草木不生,同樣的人,隻是他有時候是在低頭走路,有時候卻是在瘋狂地奔跑,那姿態,像極了正在狩獵的豹子,盯準了自己的獵物,便不顧一切地衝過去。還有些時候,他會忽然消失在視野中,再次出現時便是一身的傷痕和血跡。
每每夢到這樣的景象,寧霜都會滿身冷汗地從夢中驚醒。而今日又是如此。
她坐起身,許久許久,都沒有從夢裏緩過神來。忽然一個瞬間,她心裏的恐懼前所未有地膨脹,整個世界好像就隻剩下她自己的心跳聲。她手腳麻利地穿好衣裳鞋子便往外衝。打開門,夜晚寒意刺骨的風卻讓她猛然清醒過來,腳步凝固在原地。
這裏是現實中的皇城,而那人卻在夢境裏的西北邊際。她如此狼狽又衝動的跑過去,又能去哪裏?難道能跨越空間,到夢裏找到他不成?簡直荒謬。
想到這裏,好不容易湧起的力氣悉數散盡,寧霜癡癡站在漆黑如墨的庭院裏,現在的她,除了看著虛空發呆,再無其他事情可做。她靜立了半晌,忽然扶著門框哭起來。
即便日子再難捱,可她忍耐了這許久,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何為孤獨、何為無能為力。起初,她隻是靜默的流淚,末了卻是放縱起來,仿佛這段時日中所有的委屈和難過都要在此時此刻找到出口,否則她便無法繼續支撐下去。
她一邊哭泣,一邊低聲喚著他的名字。明煥,你回來好不好。就這一次,就自私這一回,你回來好不好。好不好。
暗夜裏,她的哭聲隱藏在呼嘯的風聲之中,漸漸被冷卻。
如果有可能,她到希望自己的心也能一並冷卻,再無知覺。
身後,毓樹打著燈籠小心翼翼地靠近,看清楚了她的麵容後,大驚失色,“主子,這麼冷的天你這是做什麼!快快進屋吧!”寧霜把頭從臂彎裏抬起,她眼睛紅腫,淚痕滿麵,看著毓樹,卻又好像是對著虛空自言自語:“他為什麼不能回來?為什麼?難道不知道我一日一日有多麼難熬嗎……”
毓樹方要扶起寧霜,她卻已經無力地倒在地上。
寧霜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裏,她和明煥真的在叢林深處有了一間自己的小竹屋,小竹屋裏真的有古琴,有書畫,有案台,有棋盤,書香氣息十足。然而,下一秒鍾,場景忽變,他們忽然來到了一汪明淨的湖水邊,四周是連綿的青山,無盡的翠柳和美麗的鳥兒。她倚在他肩頭,聽他輕聲哼著些宋恩海的漁民時常唱起的調子,婉轉而悠揚。她看著他,笑得燦爛無比。
睜開雙眼,卻仍是雕刻著繁瑣花紋的屋頂,仍是皇城深宮。
耳邊隱隱約約傳來白軒之的聲音,寧霜側頭一看,屋裏的宮女太監都低頭站著,劉太醫躬身在和白軒之低語著什麼。所有人麵上的表情都很凝重,沒有人注意到她已經醒過來了。寧霜索性閉上眼睛,聽著劉太醫的話。
“娘娘本已五髒俱傷,近來又是心病纏身,眼下的情況……很不樂觀。”
白軒之說:“你盡管說實話,怎麼個不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