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夫人說:“什麼來不及!慧珠、慧芬,快拿大碗來,幫我替慧梅灌藥!”

她坐下去,把慧梅的頭抬起來抱在懷裏。在慧珠等幾個女兵的幫助下,用筷子撬開慧梅的牙齒,先灌了醋,停一停又灌了藥。然後她放下慧梅的頭,將她的褲子褪掉一半,點著火紙扔進火罐,迅速蓋在創口上。過了一陣,把火罐一取,果然拔出來一股黑血,似有腥臭氣味。她連著用火罐拔了兩次,看見吸出的毒血不多;再看慧梅的神情,仍是老樣。她扔下火罐,走出帳篷,向親兵們問道:

“如今什麼時候了?”

“已經過二更了。”一個親兵回答。

忽然一陣馬蹄聲走近。“啊,慧梅有救了!謝天謝地!”她在心中說,以為是老神仙趕到。

十幾個人在寨門口下了戰馬,為首的是一員小將。她心中猛一失望,不等來將稟報,搶先問道:

“小鼐子,你回來幹什麼?”

“回夫人,進攻白羊店的官軍已經後退,我補之大哥怕你身邊沒有得力的人,命我回到這裏。”

“啊……”停了一陣,她忽然又問,“你今天可看見郝搖旗麼?”

“看見了。他想親手捉住官軍的主將好立功贖罪,一直追到龍駒寨西門外不曾追上。他看見我,對我說:‘小張鼐,我把人馬交給你,我獨自回老營見闖王請罪去。’我見他身上掛了幾處彩,雙眼通紅,勇敢追趕敵將,不覺心軟了,怕他遇到總哨劉爺會丟掉腦袋,就對他說:‘郝叔,闖王不在老營,你到白羊店去見夫人請罪吧。’他明白了我的意思,隻帶一個親兵轉回來了。奇怪,怎麼到現在他還沒有回來呢?”

“你確實看見他往西邊來了?”

“我親眼望著他往西邊來了。”

“你下午為什麼不把這件事向我稟報?”

“我急著往白羊店去,又因為……一時把這件事忘得無影無蹤了。”

高夫人略微想了一下,說:“小鼐子,看來搖旗說不定在路上遇到大隊潰逃官兵,被亂兵殺害,或者跌入路旁山穀,不死即傷。你現在率領弟兄們沿路去找,不管死的活的,務須找到。我知道你也是兩天兩夜不曾合眼,可是有什麼法子呢?再去辛苦一趟,等找到搖旗下落,回來大睡一覺。”

“是,我馬上就去……”

“你還遲疑什麼?”

“夫人,慧梅還有救麼?”

“怕是沒有救了……”高夫人歎口氣,眼睛一酸,不能繼續說下去,揮手使張鼎走開。

張鼐走後,高夫人又回到帳中休息。過了一陣,玉花驄在帳篷外邊突然蕭蕭地叫了幾聲,同時山寨中正打三更。她走出帳篷,聽見從遠處的山路上傳來緊急的馬蹄聲。玉花驄又一次昂首振鬣,蕭蕭長鳴,興奮地刨著蹄子。她疑心是闖王來到,但又轉念,他既然在石門穀,如何能這時趕來?莫不是郝搖旗回來了?可是,玉花驄為什麼連叫兩次,這麼高興?

來的馬奔得很快。隻聽一個親兵大聲叫道:

“快開寨門,老神仙來到了!”

高夫人喜出望外,說:“唉,尚大哥,可把你盼到了!”

尚炯跳下馬,說:“要不是騎闖王的烏龍駒,這時還在清風埡哩!”

高夫人立刻把尚炯帶進慧梅的帳篷中,拉起慧梅右腿褲腳,讓他看看小腿的顏色,告他說往上去已經烏到腹部,離胸口也不遠了。他一邊詢問慧梅的受傷時間和他來之前的醫治情形,一邊打開外科百寶囊,取出剪子,照著箭傷的地方剪開褲子,看看傷口,用銀針深深地探了一陣。他又看看慧梅的眼皮,並且掰開眼皮看看她的瞳孔,然後切脈,一言不發,臉色沉重。高夫人心中七上八下,等他切過脈,小聲問道:

“還有救麼?”

尚炯沉吟回答:“不瞞夫人說,我在軍中幾年,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毒的箭傷。這是用南方毒蛇的浸液製藥,含在箭頭之上,非一般毒箭可比。有一半箭頭折斷,嵌入慧梅腿骨,故箭雖拔出,毒源仍存。慧梅現在神誌昏迷,眼瞼下垂,瞳孔放大;脈象紛亂細微,名為‘麻促’之脈,蓋言其細如芝麻,急促紛亂。總之,毒氣已入內髒,十分難治;有此脈象,百不活一。幸而從白羊店取來的藥用量較多,使毒氣稍受抑製,不然這姑娘已經死了。”

“尚大哥,你無論如何得把她救活!”

醫生默默地取出一個葫蘆式樣藍花瓷瓶,倒出來一些藥麵,又從一個白瓷瓶中倒出來一種黑色藥麵,又從一個冰裂紋古瓷小瓶中倒出一點藥麵,異香撲鼻。他把三種藥麵用半碗溫開水調勻,取出一隻銀匙,叫慧瓊等趕快灌入慧梅口中。高夫人怕姑娘們慌手慌腳,她自己重新坐在鋪上,把慧梅的頭放在懷裏,用筷子撬開牙關,親自灌藥。灌畢,醫生叫把慧梅仍舊放好,然後他從百寶囊中取出一小張白綿紙,卷成長條,將一端用清水蘸濕,再蘸一種黑色藥麵和異香撲鼻的藥麵,插入箭傷深處,對高夫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