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妃哽咽說:“臣妾罪孽深重,上天降罰,一些不祥之事都出在臣妾宮中。自從慈煥死後,他的奶母神誌失常,經常哭泣,近日回家治病,沒想到竟然會在今日五更自縊而死。家人將她自縊身死的事報入臣妾宮中不到半日,有兩個原來服侍慈煥的都人也自縊死了。”
崇禎感到吃驚,也很納罕。他明白這件事很不平常,打量田妃片刻,覺得不像與她有什麼關係。他隻顧猜想,卻百思不得其解。他根本沒有想到,李國瑞的家人和另外一家皇親暗中買通了五皇子的奶母,又經過奶母買通了兩個宮女,玩的這一詭計。奶子原以為現拿到一萬多兩銀子與兩個宮女分用,對五皇子也無大礙,不意久病虛弱的五皇子竟然驚悸而死,更不意曹化淳前天晚上派人到她家裏去敲詐五千兩銀子,聲言要向皇上告密,所以她就上吊死了。消息傳進承乾宮,那兩個宮女認為事情已經敗露,也跟著自盡。
崇禎害怕這事倘若在臣民中傳揚開去,不管人們如何猜測,都將成為“聖德之累”。他恨恨地跺跺腳,歎口長氣,對皇後說:
“奶子撫育慈煥五載,義屬君臣,情猶母子。一旦慈煥夭殤,她悲痛絕望,為此而死,應予優恤表彰。可由你降一道懿旨,厚恤奶子家人,並命奶子府中供其神主,以資獎勵。那兩個自盡的都人,對五皇子誌誠可嘉。她們的遺體不必交淨樂堂焚化,可按照天順前宮人殉葬故事,好生裝殮,埋在慈煥的墳墓旁邊,就這樣發落吧。”
黃昏時候,吳孟明來到乾清宮,向崇禎稟報薛國觀已經於今天下午逮到北京,暫時住在宣武門外一處僧舍中。崇禎的臉色陰沉,說:
“知道了。你暫回錦衣衛候旨。”
兩個月前,薛國觀被削籍為民,回陝西韓城原籍。崇禎明白關於薛國觀貪賄的罪案,都難坐實,所以僅罰他贓銀九千兩。當時貪汙成風,一個大臣即令貪賄九千兩,也是比較小的數目,沒有處死的道理。隻是由於五皇子一死,崇禎決定殺他以謝孝定太後“在天之靈”,遂命錦衣飛騎追往他的原籍,將他逮進京來。
晚上,濃雲密布,起了北風,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約莫二更時候,崇禎下一手詔將薛國觀“賜死”。將近三更時候,奉命監視薛國觀自盡的禦史郝晉先到僧舍。薛國觀倉皇出迎,問道:
“君半夜冒雨前來,皇上對仆有處分麼?”
郝晉說:“王陛彥已有旨處決了。”
薛猛一驚:“仆與王陛彥同時處決麼?”
郝晉說:“不至如此。馬上就有詔來……”
郝晉的話還未說完,一位錦衣衛官帶著幾名旗校到了。那錦衣衛官手捧皇帝手詔,高聲叫道:
“薛國觀聽旨!”
薛國觀立即跪下,聽錦衣官宣讀聖旨。聖旨寫不出將他處死的重大罪款,隻籠統地說他“貪汙有據”。手詔的最後寫道:“著即賜死,家產籍沒。欽此!”薛國觀聽到這裏,強裝鎮定,再拜謝恩,隨即從嘴角露出一絲冷酷的微笑,說:“幸甚!幸甚!倘若不籍沒臣的家產,不會知道臣的家底多大!”他直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被處死的真正原因,於是從地上站起來,叫仆人拿出一張紙攤在幾上,坐在椅子上提筆寫了一行大字:
“謀殺臣者,吳昌時也!”
錦衣旗校已經在屋梁上綁好一根絲繩,下邊放著三塊磚頭。郝晉因見絲繩很細,說道:
“相公身子胖大,恐怕會斷。”
薛國觀起初對於死十分恐怖,現在好像看透了一切,也預料崇禎未必有好的下場,心情忽然鎮定了。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親自站在磚頭上將絲繩用力拉了三下,說:“行了。”嘴角又一次露出隱約的冷笑。他將脖子伸進絲繩套裏,將腳下的磚頭踢倒。
因為薛國觀已經“賜死”,崇禎認為他已經替五皇子報了仇,已經對得起孝定太後的在天之靈,心中稍覺安慰。但立刻他又想到軍餉無法籌措,縱然抄沒薛國觀的家產也不會弄到多少錢,心頭又轉而沉重起來,悵惘地暗暗感慨:如果薛國觀像嚴嵩等那樣貪汙得多,能抄沒幾百萬兩黃金和幾千萬兩銀子就好了!思索片刻,他提起朱筆給戶部寫了一道手諭,命該衙門立即向全國各地嚴催欠賦,不得姑息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