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誰能看得見我內心的陰霾,誰來傾觸我內心的傷脈,那些看得見的、看不見的孤寂的心靈,猶如一股潮水,洶湧的翻騰,直到被瀟淩的夜晚吞噬,遁形於黑暗的無邊無際。
疼痛,四麵八方襲來,體無完膚的錯覺,使春日的午後顯得無力盎然,昔日細碎跳躍的陽光,如今隻會刺痛眼睛,刺傷回憶。這些日子,我終究未選擇遺忘,而是回憶著埋藏。
二
啟生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剛好拿了外套趕去做鍾點工。略帶磁性的聲音溫柔著從話筒傳來,可是話語並不是我想聽到的。他總是想阻礙我的人生,在我的生活裏指指點點,頤指氣使,就像電話裏他又開始碎碎念,“那個鍾點活就辭了吧,你缺錢花麼?都沒有時間打電話給我了,我多想你啊!”典型80後獨生子的口吻,為了多打幾個電話,多說些有的沒的廢話就要強迫別人改變想法改變生活這麼沒天理,想爭執幾句,卻開不了口,心裏憋屈著像藏了把刀子。
我快步走出宿舍,低著頭思索如何犀利的回應,一頭撞進了軟軟的懷裏,這個人有點誇張,細細的嗓音低聲驚吼。是同班的櫟柏,他玩笑著敲我的頭,“走路不能小心點”,嗔怒的樣子假裝的很好笑。他總是這樣漫不經心的生活和所有人開玩笑,那麼輕佻那麼驕傲。他又來宿舍找唐夕夕——帶著牙套讓我很不屑的村氣女孩。
點下頭算是打過招呼便拿起電話繼續和啟生討論關於鍾點工問題,我剛要開口。又被質問,“剛才是誰在說話?為什麼有男生?為什麼男生可以進女生宿舍?是不是也經常有男生去找你?”被一係列疑心、無聊的問題襲擊過後,我無辜的被蒙上了不明之冤。
說實話,通常左腦發達的男人居然有如此之多的假設和想象力,我真的是十分佩服,隻要讓他聽到或看到任何我與男人有關係的事件,敏感得像上了年紀的老婦人,不明白該欣喜有一個在乎自己的男朋友還是該恐懼未來一生被懷疑籠罩的生活。不知道為什麼,往常我會小心的哄他,讓他放心不會有的事,今天忽然把心一橫,吼了句,“有完沒完?不相信自己過來看看。”
啟生大我三歲,我新生的時候他即將畢業。我們來自同一個城市,剛入學在食堂找位置時,認識了給我讓座位的啟生。他淺淺的笑,就像剛從白色獨角獸背上俯身而下的王子,清澈美好。他端詳我,輕輕的問,你是宋靈雅的妹妹吧。他見我點點頭才告訴我,他是宋靈雅的高中同學,生日party上我們見過。宋靈雅是我伯伯家的表姐確實是真的。可是對於這個學長我如何也沒有太多的印象,當時,他站在我身邊,我仰視他,無法做出否認,就直接被秒殺窒息了。
畢業後沒有理想的他乖乖的回了家,被父母安置好合適的工作,沒有一絲反抗。我將他和別的為女友留下來工作的學長比較,我覺得他冷血,冷靜,冷酷。多金樸實的外表假象蒙蔽了我父母的老眼昏花,孰不知他專橫易怒、多疑自私、不懂事。無論我們之間發生了怎樣的不快,被父母知道了總是說我不懂事。這家夥在遠處得意洋洋的出鬼臉,伸出兩隻手指比劃著,“老實點吧,沒人會相信你。”然後不由分說地把我扔上車,帶我去栗康街的洋記吃一份冰冰的水果撈,小心的擦掉我嘴角的汁水。天較好的時候,啟生會帶我去他家郊外的小別墅,兩個人赤著腳躺在斜斜的屋頂,看夜晚的星空多麼明亮。他會側過頭在我耳邊綿軟的呼吸,告訴我他又存了多少錢,可以給未來的孩子多一層的嗬護。哪個時候,他忽然興奮了,帶我去幾十公裏外的城鎮,僅僅為了吃一份臨街的特色美食。這些事情都是他希望的,他主宰的。三年過去了,啟生沒有和我一起到我想去的動物園,借口沒有時間帶我到我夢寐的海邊,他不僅不顧慮,還評價我的想法。他用的是他的方式來疼愛我,卻從來沒有考慮到我的感受,更多的時候,我更像是一隻得寵的玩偶,隻是等著被填滿孤單。這個,真的不是我。
三
宿舍樓前高大的榕樹敵不過深秋的淒寒,大片葉子零落,紛揚著在空中轉動、翻滾、滑翔,與風共舞今宵的零亂。忽然想起三毛的一段話,“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站在永恒,沒有悲傷的姿勢。一半在塵土安詳,一半在空中飛揚,一半散落陰涼,一半沐浴陽光,非常沉默非常驕傲,從不依靠從不尋找。”我停駐下步子,細細的仰頭凝望。大四,急轉彎的路口我會轉到哪裏?做一棵從不依靠從不尋找的樹?還是一隻漫無邊際飛揚的蒲公英?金色柔軟的陽光灑了一地,葉子的陰影,映出各種奇怪的圖案,在青石磚上猙獰著孤單。
櫟柏和唐夕夕從宿舍樓裏下來,看到我便徑直走過來,“妤堯,你又要去打工了麼?”唐夕夕帶著牙套的下巴一張一合,聽著她鄉村的口音我就覺得一陣反胃。“是啊,去拿東西。你們又去約會呀。櫟柏,你豔福不淺嘛。”“什麼啊,我們出去轉轉。你男朋友那麼有錢,還讓你出去拋頭露麵的端盤子,你缺錢啊?”唐夕夕咧嘴笑的樣子就像《千與千尋》裏的惡婆婆,我可是十個小千合一,對她嗤之以鼻,“我缺錢不缺錢也不會向你伸手的,倒是你,哪天櫟柏的未婚妻來了,你要記得來找姐姐我幫忙,我不會吝嗇我的憐憫心的。”櫟柏臉上一陣青黑,沒有很生氣,“快走吧,會遲到的。”
和唐夕夕的關係從大一時一直處在冰封狀態,我對她的厭惡沒有止境。****知道我不喜歡鄉下清高故作嬌縱的瘋顛顛,便拉我進了她們宿舍,遠離這個連雅詩蘭黛都沒有聽說過,還天天搖著羽毛扇,說話裝作港腔,洗個碗還說水涼的作弄者。****說,“你要無視你明白嗎?對於一個像非洲土著火雞的人你還這麼在乎,說明你和她沒有區別了。”“我勒個去,****,你讓我如何無視,天天晃在你麵前,裝個豆腐東施樣,說一口陝西鼻音的港腔話,告訴我她不能擦地倒垃圾會頭暈,還評價我,你今天穿的裙子這麼短?在我們那兒白給都沒人敢穿。你這雙百麗的鞋,又貴又老氣。更可氣的是,你問她點什麼,她第一句話就是,你想幹嘛?”****聽我吐槽的時候特別輕描淡寫,真懷疑她是否有一團熊熊烈火和我並肩燃燒著,末了,她說,“你可以告訴她,幹你妹。”她晃動著小****將宿舍門反鎖上,點上一根煙,斜靠在床上,看也沒看我,“給我倒杯水。”我巍顫顫的問她,“姐,非洲土著還有火雞?”
我和****在一家西餐廳打工,我去的時候她已經到了。我們的工作不同,應該說是截然不同。她在高高的架台上穿晚禮服,挽起高髻,優雅的彈琴。那些黑白鍵簡直就是我的惡夢,假期在姐姐靈雅家學過一段鋼琴,姐姐的同學來家裏玩,我聽他們喊,靈雅,不要再讓你妹妹彈琴了,我們快瘋了。後來,我沒再碰過,所以我現在隻能端盤子。上班的時候我會經常發呆,****會特意在我某個不忙的時間段,彈上一段《夢中的婚禮》,在我轉頭看她的時候,她用口型說,天--然--呆。我不得不承認,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的差別如此之大。幾個曲子終了,顧客落座,我便忙碌不堪。****總是在我不經意間離去,拿著比我高幾倍的薪水,告訴我時光的可貴。拖著疲憊的身子收拾好漸漸冷去的餐桌,換好衣服就算是下班了。西餐廳轉角有一家eleven酒吧,沒有點綴霓虹的招牌,綠色熒光幽幽的斷點,依稀可以認出eleven這幾個字母。每一層樓梯都是十八階,習慣的蹦跳著下樓,漸漸聽見****的聲音,由遠及近。阿K晃著脖子打著碟,調酒師小麥看到我來,轉身倒杯水丟在吧台,不冷不熱地招呼我,“妤堯,來杯瑪格麗特嗎?”
恍然想起第一次來這裏等****下班,我在門口彳亍了幾個來回,準備獨自逃走,想到上班時,我正端著咖啡走過琳琅的魚缸,看見****換好了朋克服靠著玻璃等我,她微笑著輕輕說,下班了到轉角那個eleven酒吧找我,我們一起回去。那個眼神深邃,讓我認為非常堅定,她相信我會去。這種感覺,我無法拒絕和疑慮,我天然呆嘛,她走了我才想起問她,去裏麵具體的哪個地方找她。她不知道我從來沒有來過這些地方,有點小自卑的我害怕了,T恤牛仔人字拖裝束的我不知道是否會被嘲笑和指點。啟生的電話就在那個時候響起,“寶貝,下班了嗎?累不累?”“嗯,還好吧。”“你在哪呢?還不回宿舍,平時這個時候你早到了。”“哦,我在等****下班,她讓我去找她。”“她讓你去你就去啊?你什麼時候來找過我啊?她比我還重要呢是不是?那你以後去找她吧,不要再來找我了。”啟生不知道為什麼,總是這樣,不能看到我對別人有一點點,以前我以為隻針對男人,原來對女人也是如此。滿心的恐懼在此刻被冰水澆了個透心,眼淚宣泄而下,“我怎麼了?我有個朋友也是個錯碼?我為什麼不能等我的朋友?難道我阻礙過你去找你的朋友嗎?”說完我靠在牆角,蹲下猛哭。正要從包裏翻紙巾,這時有一雙大手,遞來一片心相印,是最古老最經典的味道,一下將我拉回了夏日的中學時光。他很自然的拉我的手說,我帶你下去。這個人,就是小麥。那天我沒有帶隱形眼鏡,沒有狗血的一見鍾情,我根本沒有看清他的樣子。我們下去的時候,****正在唱《彼岸花》,她的聲音穿透、有力。我聽見她的靈魂在掙紮,在撕裂,在無助的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