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時分,西邊的天空似被血染一般,一片殷紅,顯得有些妖異。霞光落在朝霞峰上已失了溫度,暮色漸至。
聽得由遠及近的聲響,躲在臨崖一方巨石後的少女驟然驚醒,搖了搖昏沉的腦袋,縮了縮身子,雙手抱膝,盡量把自己藏在灌木與巨石之間。
此處是朝霞峰臨近山腳的一處山坳,昨日一場大雨使得此處的淺灘積滿了雨水,同時也掩蓋住了某些痕跡。
幾個黑衣人從林中穿出,見一黑衣男子立在石旁,與他陰冷氣息不相符的是月色下那張清秀的臉。幾人抱拳見禮,黑衣男子點頭,問道:“可有發現?”
“回副堂主,沒有。”一男子回答道,這兩日鷹衛已把朝霞峰探了個遍,除了昨日朝霞峰西側一處暗流旁的些微血跡,再沒有任何發現,那場來勢猛烈的大雨打了鷹衛們一個措手不及,但好在知曉了小姐還活著,少宗主那張陰沉的臉總算恢複了一絲人氣。
黑衣男子嗯了一聲,道:“再搜仔細些,找不到人自己提著腦袋去見少宗主吧!滾!”
“是。”幾人隨即消失在林中。
黑衣男子移開雙腳,低頭看著腳邊那抹與地麵泥土顏色不一樣的暗紅血跡,低聲歎了一口氣,左腳微動,腳底風起,那片塵土隨之飄落崖下。
“你走吧。”他指間捏著一片隨風而落的樹葉,頭也不回地起步離去。
石後的少女呆住,緊咬的嘴唇放開,因之前太過用力,蒼白的唇上滲出一抹鮮紅,她渾然不覺,猛地躥出,左手撐在巨石上方穩住身子,望著那個背影,她的聲音微啞微顫:“等等!”
他是那人的手下,她不知道為何他會放她離去,既已放她離去,那麼她知道自己不該再抱有僥幸。隻是,或許是自己傷勢過重難免脆弱,或許是想著娘親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山洞裏,她想要再試一試。
黑衣男子聞聲停住腳步,沒有回頭,淡淡問道:“何事?”
“我……想回去救我娘……”
男子轉身,對上一雙淡漠疏離的眸子,那眸中隱含了期許與不安。少女一身白衣上血跡點點,似雪地開了紅梅朵朵,突兀的鮮豔刺眼,靠在那方巨石上,似乎呼吸都有些困難。
而最紮眼的是少女那一頭毫無生氣的白發,淩亂地束在腦後,襯得本就沒有血色的臉頰更加蒼白,一種病態的白,不見粉光若膩豐潤紅嫩,像是纏綿病榻幾十年未見陽光隻與昏暗為伴無藥可救的瀕死之人,又似雪原經年累月沉凍白河河底的一塊雪白石頭,不見生氣,泛著冷光的白。
看著眼前淒慘無比的少女,男子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他將眼神從少女身上移開,望著眼前逐漸暗淡的天光,歎了口氣,說道:“你救不了。”感覺到少女望著自己的目光,他又補充了句“我也救不了。”
唉,還是不該心存僥幸,她抿了抿嘴,垂了眸。
是了,他已經放過了自己,自己還能要求什麼呢?要救娘親,還是隻能靠自己,隻是要到什麼時候呢?
男子深吸一口氣,低低說了聲“好好活著”,轉身離去。
身後傳來少女幾不可聞又認真的聲音。
“謝謝。”
男子身形頓了頓,轉眼步入林中不見蹤跡。暮色深林中,他回頭望著來時的方向,似乎望見了少女有些絕望的眼神,還有那黯然神傷的絕美麵容。
唉。
不知他是在歎息少女悲慘的命運,還是在慨歎自己的所作所為。
曾經遠遠看著少女漸漸長大,也看過她那同樣人間絕色如今卻如同行屍走肉般的娘親,兩人的身影在腦海裏漸漸融合在一起,正是和少女無比形似的另一個女子,那女子豐姿冶麗,巧笑嫣然,散發著勃勃生氣。
那是少女娘親年少時的模樣。
自己,終歸還是太心軟,他如是想著。
閉眼,再睜眼,他還是那個狠厲冷漠之人。
男子的身影已經消失很久,少女依舊望著那個方向怔怔出神。不是在期盼著他能夠回來,隻是不知道自己何去何從,有些茫然。
身心俱疲。
感覺到身體各處傳來的痛感,想著兩日前在那暗流邊醒來時,隻覺得身體似乎散架了,那一瞬間竟不知自己在哪裏。娘親推自己下來,是要給自己尋條活路,自己活下來了,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她攤開雙手,看著掌心,兩手的掌心上都有數條橫跨整個手掌的傷痕,右手的某條才剛剛結痂,經過這兩日的折騰,又開始滲出血來。她撇了撇嘴,隨意地在衣上擦了擦。
回憶著腦海裏有些模糊的幼時記憶,她皺了皺眉。
一輪彎月躍入空中,山間逐漸幽沉寂靜起來。
她抬頭看看月亮,歎了一口氣,俯身在潭邊捧水喝了幾口,起身踉踉蹌蹌走入暮色中。
翻過前麵那個小山峰,再往下,是不是就可以離開朝霞峰了?
唉,是誰說她就是天邊那月亮,不論她在哪裏,都會找到她的。
那麼,你沒找來,是真的死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