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雪蓮花開(3 / 3)

柳露瑩當初不知《黃帝內經》有何作用,僅知道是一本奇書而已。她再用劍把石壁上的殘泥括下,出現了一行行的篆字。她一字一字細看,石上刻道:“昔在黃帝,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而徇齊,長而敦敏,成而登天。迺問於天師曰:‘餘聞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歲,而動作不衰……’春三月,此謂發陳。天地俱生,萬物以榮。……夫自古通天者,生之本,本於陰陽。天地之氣,六合之內,其氣九州、九竅、五藏、十二節,皆通乎天氣。其生五,其氣三……”當她看到“所謂五髒者,藏精氣而不瀉也,故滿而不能實。六腑者,傳化物而不藏,故實而不能滿也”時,她所悟的越來越多。原來她雖然明白萬物皆有陰陽,陽之極則陰,陰之極則陽,此為物極必反之理。餘飛的傷由本由木棉教主的重掌所傷,常理上說應是極度疼痛,並呈紅腫之象,為陽症。但天山處於極寒之地,疼痛不痛,紅腫不腫,已由陽症轉為陰症,加上多年昏迷不醒,陰陽早已顛倒。餘飛身子一直昏迷,未能正常進食,應虛而不實。但在這洞中食的稀粥是極補的種子,正應虛則補之之理,所以能長大。而長年食用這種種子,虛像已轉為實,但他的身體長大之時,多耗精氣,並且處於這寒洞中需禦寒,亦要耗精氣,正合實則瀉之之理。卻又長期服用天山雪蓮,實瀉未瀉,虛虛實實,變得複雜了。(4)

柳露瑩越看越覺神奇,原來她師父把這千古奇書刻在石壁之上,似告訴她,無學好花毒劍法,未達到化鐵為水化石為泥的境界,是無法得到這千古奇書的。這一切冥冥中早有安排,偏偏柳露瑩得到了。她再往下看,石壁上刻道:“凡刺之道,必通十二經絡之年終,絡脈之所別處,五俞之所留,六腑之所與,合四時之年入,五髒之所溜處,闊數之度,淺深之狀,高下所至。……肺出於少商,溜天魚際,注於太淵,行於經渠,入於尺澤,為合。……”看完後,她又明白了,針灸並非是把所有的穴道都針上,必須要清楚穴道所屬的經絡。五髒陰經總共有二十五個腧穴,六腑陽經總共有三十六個要穴。六腑之血氣,皆出於足三陽經脈,又上合於手。柳露瑩終於大悟,餘飛傷的是五髒六腑,隻要辨清症狀,分陰陽,依照經絡運行的規律,配合四時之變對穴道進行對應施針。針的次數、深淺、針刺時間等都必須病情進展的症狀進行。想到這裏,柳露瑩已弄明白一切。在她的眼中閃出了希望之光,這麼多年來,她為餘飛治傷,習武習醫,二者俱精,真可謂因禍得福。

柳露瑩再也控製不住內心的喜悅了,她喜極而泣,淚水“嘀嘀嗒嗒”地落個不停,淚流到嘴角,她才知道不知多久沒嚐過淚水的味道了。接著她伏在餘飛的身上失聲痛哭。八年了,柳露瑩終於找到了治療餘飛的方法。她從一個不懂世事的小女孩變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在孤獨和淚水、寒冷和寂寞中痛苦長大,個中滋味有誰能體會呢?如今讓她找到治療餘飛的方法,又怎能不喜極而泣呢?

此種心情,喜怒哀樂盡付一把淚水,言語難以敘述,獨讓她盡情痛哭。

良久,柳露瑩到她師父的石室裏向師父深深地拜了拜,然後先拿銀針在小雪猿的身上試針。她把小雪猿的身子翻過去,對背麵的大杼、風門、肺俞開始刺,直到氣海俞,兩旁的靈台、命門、魂門等穴道都針上去。因小雪猿傷後受天山寒氣所侵,所以先把傷症校正,針刺背麵的穴道是把督脈上的寒氣逼至任脈,化陰為陽。再之,小雪猿的五髒六腑重傷,氣與血本來極弱,加上受寒氣所侵,氣滯於表,血行遲緩。她先把小雪猿的手太陰肺經、足太陽肺經的氣穴針上,以使氣順暢。再針上手少陰心經、足少陰心經的氣穴針上,以退胸內瘀血。如此反複幾天,小雪猿的氣血運行正常,全身症狀呈陽症,麵色逐漸由蒼白轉為紅潤。這說明她的方法是正確的。

柳露瑩再從小雪猿正麵刺針。第一針是針在氣門穴上,穩定體內寒氣,順著直針到氣衝穴,再針百會穴。體內之氣已能和入侵之寒氣相抵,從百會穴慢慢交替。再針刺其他對應各穴,血氣運行更為正常了。如此又反複幾天。其他雪猿不斷地采雪蓮回來喂汁,小雪猿的手指居然能動了。柳露瑩喜出望外,最後針刺仁中穴。再如此反複。又幾天後,小雪猿體內瘀血已引散,寒氣也盡散了。柳露瑩再次運用真氣從小雪猿的百會穴輸進去,不出半刻,聽到小雪猿哼了一聲,然後雙眼慢慢地睜開來。

柳露瑩高興得把小雪猿抱起來,其他雪猿亦高興得“嗷嗷”地叫著。

對於小雪猿,柳露瑩已成功了。但小雪猿的傷本來不久,治療及時。而餘飛卻已傷了八年之久,要哪怕可以用同樣的方法,效果也不會那麼明顯。柳露瑩再度陷入深思。她再細讀幾次《黃帝內經》,覺得治療的方法並沒有錯。她還是按四時之變數,選了個風靜雪停的時日,先三拜師父,再三拜天地,令雪猿收拾一些幹柴,在旁邊燃起一堆火來。雪猿怕火,躲得遠遠的。

柳露瑩把餘飛的上衣脫下。餘飛的身子是冰冷的,燃一堆火驅去周圍的寒氣,把銀針放在火上烤熱,照著他身上的穴道針起來。每插一針烤一針,針完再烤熱再針。皆因餘飛身上寒氣太重,須得用熱針來灸。她把餘飛的十二經脈全針了幾遍,如此約過了十幾天,插進去的銀針取出時才有點暖。這說明餘飛身上的寒氣已驅走。再針餘飛的百會穴,連針數日,才激起餘飛身上原有的真氣。她運真氣輸到餘飛的休內,助餘飛運行。餘飛身上本來有開山排水神功的真氣,有柳露瑩的真氣的助推下,竟慢慢地能運遍全身。這樣一來,餘飛休內的真氣本身可以抵禦入侵的寒氣了。

第一步完成時,柳露瑩足足花了近一個月的時間。但她的心裏還是暗暗高興,能使餘飛身上的真氣可以自行流動,治愈的希望增大了。

柳露瑩待餘飛休內真氣可以自行後,先針手太陰經的五穴。她知道,肺所屬經脈的血氣,出於少商穴,流於魚際穴,灌注於太淵穴,行於經渠穴,彙入尺澤穴。反複數日,五氣可經肺而通全身。而心所屬經脈的血氣出於中衝穴,流行於勞宮穴,灌注於大陵穴,行於間使穴,彙入曲澤穴,這是手少陰經所行的五穴,她一一按法針上。如此又是數日,餘飛的心中血氣則運遍全身。果然不久,餘飛的身體漸漸變暖,柳露瑩嘴角的喜悅再也無法停止,她知道要是一切如常的話,餘飛的傷是治好不難了。

又過了數天,餘飛的手指竟也奇跡般動了,再接著是雙手腕都能動了。柳露瑩禁不住連叫幾聲:“餘哥哥,餘哥哥。”她相信餘飛一定能聽到,畢竟餘飛的身體已和常人一樣了。原來餘飛連服了八年的天山雪蓮,對他身體恢複是最好的藥物。如果是常人,真氣不曾破壞,服了天山雪蓮,活血通氣,養顏健體,效果神速。當初餘飛體內真氣未能正常運行,光是雪蓮當然不易見效,這次柳露瑩通過針灸,餘飛體內真氣已如常人,不出幾天,麵色逐漸紅潤,體溫正常。柳露瑩以為這樣,餘飛便難像小雪猿一樣會醒過來,但是沒有。她已不用再往餘飛身上輸真氣了,更不用施針了,然而,餘飛就是不能醒。她在給餘飛施針起到餘飛身體恢複常人一樣一直都沒有離開過餘飛的身邊,日夜守候,一連四五個月如此。累得她形容憔悴。她在等,等了這麼多年了,現在隻等餘飛醒來。

雪蓮花已謝去多時了,眼看又過半年了,柳露瑩這天不是守在餘飛身邊。她輕輕地走進她師父的石室裏。已經幾個月沒和師父說話了。她對師父幽幽說道:“師父,徒兒已把餘哥哥的傷治好,形同常人,就是不能醒過來,你告訴徒兒吧,我該如何才是?”

雖說已過了這麼多年,她師父麵容依舊,笑容依然是那麼和藹。

“師父,餘哥哥不醒,徒兒將來可能也像你一樣,在此洞度過一生。……”她不想再說了,習慣寂寞的她又怕會流淚。她把淚水忍著,或者她又不懂得流淚了。她又輕輕地走到餘飛身邊,說道:“餘哥哥,我知道你一定能聽到我在說話。我現在吹笛子給你聽好不好?以前你聽不到,現在你能聽到的。”她拿起銀笛子,慢慢地吹奏起來。

那些雪猿依然在旁邊靜靜地聽著它們主人的笛聲。

淒涼的笛聲響徹這個寂寞的石洞,如泣如訴的聲音正是柳露瑩的心聲,她吹著吹著,多年的悲歡離合全湧上心頭來,淚水竟又和著笛聲飛逝。驀然間,她仿佛聽到有人叫低聲地叫道:“瑩瑩……”

這是什麼聲音?這裏除了她,那裏還會有人在說話的。

“瑩瑩……”又是一聲。

那聲音是那樣陌生,那名字是那樣熟悉。接著又聽到幾聲咳嗽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伴著一聲“瑩瑩……”

柳露瑩猛然回頭,因為她終於知道,那聲音正是她苦等多年的聲音!

是餘飛在叫她!

“瑩瑩……”那麼微弱,那麼深沉。(5)

“餘哥哥!……”柳露瑩的聲音顫抖著,“餘哥哥……”

她猛然回過頭來,但見餘飛已坐在石床上,嘴裏在小聲地叫著:“瑩瑩……瑩瑩……”

“餘哥哥,真的是你呀?你醒過來了?是真的嗎?”柳露瑩身子飛了過去,抱著餘飛叫道:“餘哥哥,真的是你呀?……你害得我好苦……”眼淚奪眶而出,抱著餘飛就失聲痛哭。

餘飛吃力地摟著柳露瑩,淚也不住地流。

好久好久,柳露瑩才止住淚水。她雙手輕輕地撫摸著餘飛的臉龐,深深地注視著餘飛,慢慢地破涕為笑。這一笑,比雪蓮花開時更燦爛。她苦等了八年多,終於等到了這一刻。現在她才感覺到,她的淚水是那麼溫熱。

“瑩瑩……”餘飛正要說話,柳露瑩用手捂住他的嘴,說道:“餘哥哥,你什麼都不要說,隻讓我看著你。”這時,柳露瑩如同夢中。直到她真真實實地摸著餘飛的臉,她才相信這是真的。這時,當然不需要再說什麼了,相看無言,有淚千行。

一連幾天,柳露瑩把在洞中的一切訴於餘飛聽。餘飛每聽一次,落淚一次。要不是柳露瑩的笛聲,餘飛還未能醒過來。

餘飛道:“在我昏迷後,好久好久,我終於能聽到你在我身邊說話,後來你給我針灸時的每一針我都能感覺到,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聽得清清楚楚。我總想睜開眼睛看看你,但沒有力氣。就在我聽到你的笛聲時,我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量,終於能睜開眼睛了。”

柳露瑩笑道:“要是你再不醒過來,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要是早知道你為我吃了那麼多的苦,我寧願死去也不讓你受苦。”

“那你打算怎樣報答我?”柳露瑩看著餘飛笑著問。

“以後我一直都會在你身邊陪你,永遠都不會離開,讓我照顧你一輩子。”

“這不是便宜了你?”

“那等到我們把梁儀天和木棉教主殺了以後,你就嫁給我,讓我照顧你。”

“那更不行。”

“為什麼?”餘飛奇怪地問。

“你想一下,我照顧你這麼久,還要我嫁給你,這更加便宜你了。到時隻有你嫁給我,然後照顧我,這就對了。”

餘飛一笑,道:“你說怎樣就怎樣吧。”

柳露瑩格格地笑起來,幾年來都沒有笑得那麼開心了。

餘飛道:“要是以後我負了你,那我就任你千刀萬剮。”

“不許你胡說!要是把你千刀萬剮,那我怎麼辦呀?我們要好好活著,等木棉教人死光後,我們再找個地方隱居,過一些平靜的日子。”

“我也是這樣想的。當初我和爹娘都隱居山林,一家人天天在一起,還有守山爺爺偶爾過來看我,還帶很多好玩的東西給我。後來梁儀天要殺我爹娘,木棉教主也來了,我親眼看到他把我爹殺了,我當時躲著不敢出來。後來祁伯伯才過來,把我帶到守山爺爺那裏,讓守山爺爺教我武功。我真想回到以前的那種生活。”

“守山爺爺後來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守山爺爺神出鬼沒的,連祁伯伯都不知道他在哪。”

“等你身體全康複後,我們再出去找他們報仇。師父在這裏留有很多武學書籍,我們把這些武學書籍參透,一定能殺得了木棉教主和梁儀天的。來,我們先去看師父,然後再看書。”

餘飛和柳露瑩走進石室裏,兩人雙雙拜了拜柳露瑩的師父,然後到練功房中慢慢研習書中的武學秘笈。由於餘飛已學了開山排水神功,柳露瑩學了花毒劍法,二人都不宜學當中的任何武功。但對這裏所記載的武功一一了解清楚,一一參透。除此而外,餘飛還把裏麵的醫學著作以及《黃帝內經》都看了,一一銘記在心。

時間就這樣飛逝,餘飛和柳露瑩過著神仙般的生活。每天看書,練功,說悄悄話,逍遙自在。一轉眼,又是一年多了。柳露瑩數了數,她已在這石洞已過了十個春秋。

雪蓮花又開了。這些雪猿或許已成了一種習慣,它們這一天早早要出去上麵采雪蓮。柳露瑩叫住了。她對餘飛道:“餘哥哥,我們在這已過了十年了,你身體已恢複,但我一想到爹娘、祁伯伯他們,有時夜不能寢,我們不如出去吧?”

餘飛道:“其實我早想對你說,怕你舍不得這裏,一直沒有提。大仇未報,我們卻隻在這裏不出,怎對得起祁伯伯呀!他千辛萬苦帶我們來到天山學藝,如今已學有所成了,我們當然要出去。既然你也這樣想,不如我們準備一下,然後出去。”

柳露瑩點點頭,但要離開這裏,她的確舍不得呀。

這一天,他們把行李準備好,出發前,柳露瑩到她師父的石室裏拜了又拜,說道:“師父,徒兒不孝,要和餘哥哥走了,你一個人在這要保重啊!”說時,淚又流下來了。是呀,她師父雖然未親自授她武功,她在這得以絕處逢生,卻全靠她的師父。她再次拜了拜,一步三回頭地走出石室裏。

到了洞口,他們把雪猿叫過來,選了幾隻健壯的雪猿,然後拉著雪猿,一步一步地爬上了這絕壁。到了頂上,終於見到了這皚皚的雪山,不再麵對這冰冷的石壁了。柳露瑩高興得不停地捕捉這飛飄的雪花,餘飛猛地吸了幾口山上的空氣。二人在山頂上大聲地叫喊著,好一會兒,二人相擁而笑。柳露瑩正要牽著餘飛的手走,卻見這幾隻雪猿一直站著,雙目流露出無限的不舍。

柳露瑩對這幾隻雪猿說道:“我知道你們舍不得我們,但我們還是會再回來的,你們先回去洞裏,到時我們再過來看你們。”

當初那些雪猿是那麼凶殘,如今卻對柳露瑩依依不舍。柳露瑩笑了笑,揮手要它們回去。那幾隻雪猿做了一些古怪的動作,最後又沿著石壁回去。

餘飛問道:“瑩瑩,當年喀紮爾大伯的地圖還在嗎?”

“當然在啦。”柳露瑩取出地圖,找到飛來峰的位置,找到出去的路。他們首先到飛來峰,不用說,這是去找祁天書的。

找到當年的那塊大石,當年祁天書的劍痕還刻在上麵。柳露瑩依稀記得,她隻用雪把祁天書埋葬。找了好一會兒,卻見到有一塊已被冰雪封蓋的墓碑。兩人把雪去掉,上麵刻著“天下第一劍祁天書大俠之墓”幾個字。字是用劍刻上的,鐵劃銀鉤,顯然為祁天書做碑的人一定是一個武林高手。兩人在祁天書的墓前跪下來,柳露瑩的淚瀨瀨地落下來。

良久,餘飛道:“瑩瑩,我們這番出來,一定先找木棉教主。這裏還有其他人來過。”

柳露瑩擦擦眼睛,道:“當初我沒有給伯伯做墳,後來可能有人來過。會不會是喀紮爾大伯找過來呢?隻有他才知道飛來峰的位置。”

餘飛道:“我看不會。喀紮爾大伯不懂武功,不可能用劍刻字的。到底是誰?”

事過十年了,他們站在祁天書的墓前佇立了很久,最後才別去,沿著當初來飛來峰的路線一步一步地往天山下走去。

他們來天山時是十年前,十年了,江湖會變成了一個什麼樣子呢?當初江湖豪傑都非常喜愛的那個聰明可愛的柳露瑩如今已長大成人,是否還有人認得出來呢?十年了,木棉教人是否早已一統江湖了?一切他們都不知道,隻知道以後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