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身旁的小太監見此情景不由得歎了句，“小主若是放不下他們，方才為何不見上一麵呢？”
“見？”女子回頭看向他，“憑我如今這副殘病之軀如何見？”低頭看看自己單薄的身軀、枯槁的手臂，自嘲的笑笑，“他們風采依舊，可我，已是不複從前了。也就是這般混混日子，終是要到頭的。”
“小主切莫這樣說。”丫鬟急切的接口道，“小主一定能好起來的，一定能像從前那般聖眷優待的。”
“聖眷？我要聖眷做什麼。”她兀自搖頭苦歎道，“皇上看似對我好，可究竟何時付出過真心？我不過是棋盤上的一顆棋子罷了，有用時看兩眼，無用時便丟一邊。”
“小主這是哪的話，皇上可從未忘記過您啊。”丫鬟急急的辯解道。
“嗬，他忘與不忘，與我又有何關係呢。如今阿瑪在朝中大不如前，我自然也就隻有被丟棄的命。”女子似是說的急了些，不免咳了幾聲。身側的丫鬟趕緊上前捋著，為她順順氣。
待到舒服些，她緩緩撫上那丫鬟的手，淡然一笑，神情悠遠的歎道，“況且，打從一開始，我在意的，就不是什麼聖眷。”眼神再度望向緊閉的大門，“從與他告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已經成了一個沒有心的人。是了，我的心啊，一直都追隨著他。”
看著自家小主這般落魄的樣子，丫鬟死死咬著下唇不肯作聲。
“小主，外頭風大，您還是進去吧。”小太監跪在身側，執拗的苦勸道。
聞言，女子伸手扶起他，搖搖頭，“也罷，便依你們的，進去吧。隻是那滿殿的藥味，終究是受不得的。”
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女子單薄的素色長衫被風揚起，平白添了一分淒涼。
她也曾年少輕狂，也曾追逐過自己的夢想，也曾付出過一輩子都無法忘懷的愛情。
隻是，多少年的獨鎖深宮，已經磨平了她的銳氣。曾經的她，為了家族，為了聲名，選擇了違背自己心的意願。待到如今，憶及過去種種，才不免歎一句，一切終究是一場空。
有時她也會想，若是當年自己入宮之際，他能與她說一句帶她走，是不是自己便會奮不顧身的追隨於他，從此天涯海角，便就是亡命也甘之如飴？
可惜這都是虛的念想，因為當年的他，縱使眉峰深聚，說的也不過是一句，“宮中不比家裏，人心險惡，你要處處當心才是。”
現在想來，雖然自己離別之時，仍舊依依不舍的拉著他衣袖，可當時的心又究竟涼了幾分。
一切已成過往雲煙，自己如今也是殘年。當宮門緊閉的那一刻，遠遠的看著門外翩若飛燕般恩愛的二人，心知他是幸福的，便也就夠了吧。
這個女子叫秋詞，是納蘭容若從小青梅竹馬的表妹。也就是幾個月以後，在納蘭容若與顏靜若身處煙雨朦朧的江南水鄉之時，她在遙遠的紫禁城內，獨守著一方小小的怡和軒，靜靜離去。
她的離去，在偌大的皇宮，猶如湖中投了顆小石子，悄然無聲，泛不起一絲波瀾。唯有一直跟隨在其側的兩個丫鬟太監還記得，這位秋貴人離去時，臥於榻上，眼神空泛的注視著前方，忽而扯出一個淡淡的微笑，口中喃喃念著什麼，然後永遠的閉上了眼。
微風將她的話語送至我們的耳畔，依稀明朗。
“表哥，秋詞願意跟你走……”
冥冥之中，似是在這樣念著。
江南的雨，朦朧似煙，承載著的，究竟是誰的相思、誰的夢？伴隨著她的離去，這一切都終究化為黃土，與美人一同香消玉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