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了了(下冊)05(1 / 3)

第二十五章如若初見

柳祈楓定下江南之行後,不出幾日,易複便租到了一艘船,直達江南。

顧了了站在船上,抬頭仰望天空,感歎快要入秋。順著運河往南,一路各地風光迥異,顧了了從最初的好奇興奮,到後麵變得毫無興趣。原來這世上再好看的東西,看久了,也會覺得疲憊。

在船上一待便是兩個月,真正抵達江南時,已是十一月份。不同於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北國風光,江南的冬天,沒有皚皚白雪,沒有厚厚冰封。江南的冬天,是一望無際的灰色,就像古鎮磚瓦那樣的色澤,像樹葉飄落後枝幹那樣的沉寂。

顧了了心頭不禁湧上不好的記憶。前世的喜怒哀樂,紛至遝來,她站在岸邊,神色變幻不定,身上卻隻穿著薄薄的大衣。

“公子,多穿一些吧。”清秋拿著毛大衣,欲為她披上。

顧了了手一擋,看著比她穿得還少的少年,輕笑道:“你自己穿上吧。我有武功,不會覺得冷。”其實不然,顧了了身中寒毒,本是最怕冷的,隻是如今觸景傷情,心中的寒意遠勝過體內的寒氣。

清秋似感到她手腳冰涼,硬是將大衣披在她的身上,道:“公子,我們要走了。”

顧了了點點頭,嗯了一聲。轉頭,她跟上柳祈楓等人的步伐,卻在那一瞬間,遺落了一道緋紅的背影。

清秋看見了,不由多望了幾眼,那紅衣人兒站得不遠不近,看上去和他家公子年紀差不多,長相卻比任何人都要妖嬈驚豔幾分。一身紅衣裝扮,說是女子吧,卻沒有女子那般嫵媚動人,卻也不若男子那般剛毅,仿佛是超越性別的美麗,在這天寒地凍的江南裏,薄涼而殘忍。

清秋不由打了個冷戰。那個人,他很不喜歡,非常不喜歡。可那人的眼神,似一直追隨著他家公子,分不出喜怒,隻是緊緊地追隨。

“清秋!”

清秋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慌忙提起步子跟過去,他隻願永遠不要和那個人有交集。他走得有些急了,孱弱的身子不住顫抖,低咳了幾聲,被易複聽到。

易複不冷不熱問道:“你還好嗎?”

清秋受寵若驚。這裏的人,除了他家公子會和顏悅色地對待自己,其他多數人都不願和自己有太多接觸。他點頭,道:“無事。”

易複轉過頭不與他說話。

柳祈楓落腳之處,正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孟家。

看到孟憶晚娉婷的身姿,君沉風對顧了了咬耳朵道:“憶晚馬上就要及笄,被姑父姑母急召回來。”

女子一過及笄之年,便是成人,不可再像兒時那般隨意。哪怕孟家是武林世家,在許多事情上不拘小節,但兒女之事,終歸比不得其他。

是以孟憶晚完全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出現,顧了了一時還難以接受。

在她心目中,這個小姑娘還是當年那個霸道蠻橫的小丫頭,囂張卻也活潑天真,充滿了生機,而不是此刻死氣沉沉、全身被束縛著條條框框的世家小姐。

或許這麼感覺的不隻是她,連君沉風也默不作聲,表情帶著幾分回憶。“看樣子姑母想把憶晚盡早嫁出去。”君沉風端起水杯,感歎一聲。昔日裏那個刁蠻的丫頭轉瞬間就要嫁作人婦、為人母,真是時間如水嘩啦啦。

“不知道是嫁給誰。”顧了了有幾分羨慕又有幾分釋懷,如果當年她也做女子撫養,是不是此時也必須和孟憶晚一樣,規規矩矩呢?

能執手一人,白首不離固然是每個少女都會有的夢想,然而現實太殘酷,愛情太縹緲,真實往往是不盡人意,倒不比現在的自己,如徜徉於水中的一尾魚,來去自由,毫無束縛。

“十有八九是大哥吧。”君沉風猜測道,“大哥幾年前就向君家長輩提出要娶憶晚之事,隻是憶晚身子一直不好,被君家拖下不提。這次大哥有柳公子做媒,或許能成。”

顧了了了然,又隱約覺得不太對勁。君沉暮看向孟憶晚的眼神的確滿是情意,但孟憶晚未必如此。

作為一名資深媒人,顧了了自恃自己造福過不少男男女女,對於情愛一事也算通透。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當年的蘇葉與陶桃便是一個極好的例子。若是孟憶晚對君沉暮無心,她也絕不會擅自出手相助。

果然,等到寒暄之後,柳祈楓問及孟憶晚是否許了人家時,孟老爺笑著答道:“尚未。”

“孟小姐可否有意中人?”柳祈楓又問道。

孟憶晚含羞低頭,大家正等著她羞答答地說“無”時,孟大小姐出其不意道:“小女子確實有喜歡的人。”

孟老爺的臉瞬間拉長。君沉暮的麵色也不大好看。

柳祈楓卻一臉興味,“哦,不知是哪位公子如此幸運?”

“玉鳳山莊,顧了了。”

君沉暮愣住,君沉風一臉癡傻,而顧了了,徹底風中淩亂了……

“爹、娘,憶晚非顧公子不嫁。”孟憶晚似乎覺得還不夠,幹脆跪下來,表明心誌。

“顧了了,可是江湖第一美男楚千觴的關門弟子?”柳祈楓卻也不吃驚,從容問道。

“正是。”易複答道。

“好!”柳祈楓鼓掌笑道,“孟小姐眼光不俗,自古英雄出少年,也隻有顧家公子配得上孟小姐。”

“你也這麼覺得嗎?”孟憶晚欣喜萬分。咳,顧了了苦著臉看著那位大小姐,矜持啊,美女!

柳祈楓似乎完全忘了自己來此的目的,不停煽風點火,“這件事就包在柳某身上,柳某恰巧想去玉鳳山莊一趟。”

顧了了扶額,尼瑪這是不娶都不行了。一定要打消孟大小姐的念頭。怎樣打消念頭,這真是個技術活!顧了了十歲之前被玉鳳山莊保護得滴水不漏,十歲後又隨楚千觴在琉璃宮中習武練功,幾乎與江湖隔絕。起初,她以為自己在江湖隻有楚千觴弟子之名,再無其他,但出門晃了一圈之後,她所有的猜測想象都被推翻。

就在這幾個月,居然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個家夥,以她的名義行走江湖,外號“紅衣羅刹”。

顧了了乍聽之下,頓時怒了。紅衣羅刹,誰這麼沒品!看她從來一襲白衣勝雪,至少也該是“踏雪公子”之類的風流名號。被人叫成“羅刹”,怎麼聽都是一個缺乏藝術美和戲劇美的名字。

顧了了決心要是自己碰上那個“紅衣羅刹”,定然要給他一點教訓才能解自己心頭之恨。然而眼下卻是不行,柳祈楓來江南之行,還有一個額外的目的——會見傳說中的楚王,容觴。

對於拜見國內排行榜上的首富,顧了了還是興趣滿滿的。想來也隻有在古代,士農工商,世人會對商人如此輕賤,哪怕是皇子從商,也被外人不齒。

作為一個新時代的女性,顧了了以她超前的眼光和判斷力,怎麼著都覺得楚王要比柳阡夢這邊靠譜。能夠將一個日暮西山的家族重新推入鼎盛,從某種程度來說,楚王容觴絕非簡單之輩。

顧了了自詡前世見過不少宮闕樓台,今生又是生長於富裕之家,師從江湖第一美男楚千觴,加之這一年多的曆練也開闊了眼界,世間美景盡收眼底,但真正站在楚王府中時,顧了了方才明白什麼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王府格局頗大,光是進入正門便是一個偌大的庭院,連著小橋流水,栽種著奇花異草。再往內走,亭台樓閣鱗次櫛比,整齊排布,飛簷畫棟,無一不精美到了極致。

一名小廝在前麵帶路,柳祈楓看上去從容自若,但他身後幾人免不了驚歎連連。

“這裏是青竹苑,各位請。”小廝在苑門前停下,道。

青竹苑,顧了了莫名地想起琉璃宮中的青竹居,心頭的一根弦被無形中撥動,微微一顫。走入苑內,便見茂林修竹,連成一片,卻又被幾處平屋隔斷,分散開來,似斷似續,又有清流急湍、假山奇石做點綴,形成獨特而別致的風光,宛若世外桃源。

不是刻意宣揚,卻有著渾然天成的美感。這才是真正的貴族哪。顧了了歎息,她終於能明白劉姥姥進大觀園時候的感覺。

顯然,想要拜見楚王的遠不止他們一行,顧了了眼尖,一下便認出了桑既與蘇葉、陶桃三人。有道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幾個月不見,顧了了恨不得立馬貼上去,卻被柳祈楓攔住,“慕雙,你要去幹什麼?”

顧了了斜眼看他,“知道人生四大喜事之一是什麼嗎?”

“什麼?”

“他鄉遇故知!”顧了了冷哼,“久別重逢去招呼一聲,公子這種基本的禮節應該是懂的吧。”

柳祈楓被嗆得無話可答。

顧了了大搖大擺走過去,一手勾住蘇葉,一手拉著陶桃,笑眯眯道:“好久不見。”

真的是好久不見,陶桃十分開心地伸手要抱顧了了,卻被一邊的桑既擋下來。“不過三個月不見而已,不用如此誇張。”桑既不悅道。

顧了了莫名承受來自某個人的怒意,她摸了摸頭,看向蘇葉。蘇葉輕笑,將顧了了拉至身側,說道:“沒什麼。你們怎麼也過來了?”顧了了撇嘴,“那位爺們說要拜見楚王,於是就來了。”

然而楚王豈是說見就能輕易見到的?空等了一日,也不見楚王人影,隻不停有管家出來,為眾人倒水端茶,擺桌上菜,又有美人絲竹相伴,倒也十分雅致有趣。

用過晚膳後,顧了了神色不耐道:“怎麼楚王還不來?”

桑既淡定答道:“你們才來而已,我們在此等了半個月,都未見到楚王殿下的身影。”

“據說還有人空等了大半年,”陶桃補充道,“楚王常年在外,不經常回府中,然而他行蹤不定,要想找到他,也隻能在這兒等了。”

一邊說著,桑既將點心夾給陶桃,滿臉關心之色,“我們再等片刻便回去。桃兒,你再吃點東西,不要晚上又餓了。”陶桃麵色一紅,瞪了一眼桑既,不情不願接過點心,慢慢品嚐。看得顧了了瞠目結舌,好半天才用胳膊肘捅了捅一側的蘇葉,“這是神馬狀況?”

蘇葉聳肩,“如你所見。”顧了了眼珠一轉,“這才冬天沒到,我怎麼感覺到春暖花開了。”蘇葉不以為然,“三個月也就這麼一點進步,離你想象的春天還遠著呢。”

顧了了忍不住時時偷看桑既與陶桃互動,半晌發出感歎,“鳳師兄再不出場就要淪為炮灰了。”

“炮灰是什麼?”蘇葉虛心求問。

顧了了想了想,找了個比較貼切的解釋,“推動陶師姐和桑公子感情發展的動力。”

蘇葉蹙眉,不解,“為何會是鳳師兄?”

因為你已經被炮灰掉了嘛。顧了了暗自腹誹,麵上卻笑說:“你想,鳳師兄出現,誰最有危機感?”

“自然是桑公子。”蘇葉心中了然,答道。

“所以啊,桑公子肯定不會如現在這樣溫暾,三個月還拿不下陶師姐,搞不好直接就上了。”顧了了興致勃勃總結。

蘇葉:“……”他深深感覺,自己有時候跟不上顧了了的思維。

“唉,對了,你真的不在意嗎?”顧了了還是憋不出滿腹疑惑,問出來。曾經喜歡的女子,在自己麵前與另一男子談情說愛,是人都不會好受吧?!

蘇葉表情卻極其淡然,仿佛雲淡淡風輕輕,一切無關他事。

顧了了撇嘴,有種自討無趣的挫敗感。蘇葉心思太深,像極了她曾經熟悉的那個人——叫人總猜也猜不透。

無論是喜歡上這樣的人,還是被這樣的人所喜歡,都會很累吧。她抬起頭,望著濃濃夜色之中,一輪明月,散著淡淡光澤。看不見繁星滿天,仿佛隻有那輪月亮,是人最後的寄托。

許久沒有想起的麵龐突然浮現在腦海中,自從別離,她刻意躲避不去回憶,然而在這一刻,記憶如洪流,無力阻攔,就這麼生生衝入心底。

淡然的身子,絕色的麵龐,溫文爾雅的性子——師父他在世人麵前恍若神明,挑不出半點錯處。然而,作為他唯一的弟子,顧了了卻深知,師父他其實也和凡人一樣,需要吃喝拉撒,也會生老病死,討厭喝藥,還有一切苦味的東西。偶爾喜歡耍小性子整人,更多時候,其實是個很寂寞的人,需要人陪伴安慰,需要人鼓舞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