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傳來清淡的味道,似穀雨時節的新茶,帶著別樣的芬芳。顧了了不由吸了吸鼻子,她很喜歡這股味道。一如記憶中,寧靜而悠遠。
到了歌樓,楚千觴將顧了了緩緩放下。留戀於那個溫暖的懷抱,顧了了不舍地鬆開手,抬頭,正見歌樓上燈火忽明忽暗。一陣涼風習過,顧了了背上驟然生出冷意。
“裏麵……有人?”略帶沙啞的女聲響起,千麵手開口問道。
他的麵上,流露出和顧了了一樣的惶恐與不安。
“應當是三兒他們吧。”楚千觴卻閑雅一笑,似胸有成竹,“我們從後麵進去。”
歌樓的後麵,是一個盛放雜物的小院子,被廢棄了許多年,生滿灰塵和蛛網。
“小心一些。”楚千觴話語未落,顧了了險些被地上橫著的木頭絆住,好在千麵手及時出手,將她扶住。
“咳咳……這是什麼鬼東西?”偌大的動靜激起了地上厚厚的塵埃,顧了了單手扇了幾扇。
她小小的臉蛋上落下了灰塵,鼻尖黏著一塊黑黑的東西,眯著眼,滑稽不堪。
楚千觴禁不住微微一笑,見她如此狼狽,竟轉身半蹲下來,在千麵手目瞪口呆的神情中說道:“上來吧,我背你進去。”
“這樣好嗎?”顧了了歪著頭。
楚千觴眼眸一轉,“或者,你想自己走進去?還是讓他背你?”
顧了了掃了一眼前路,濃重的夜色,她夜視顯然不如習武多年的楚千觴、千麵手二人,若要自己走,沒準摔得鼻青臉腫。至於千麵手背她嘛……
顧了了往前一撲,毫不客氣雙手摟住楚千觴的脖子,笑嘻嘻道:“公子,就麻煩您了。”
一轉頭,又橫了一眼千麵手,“收好你的下巴,小心掉到地上。”
千麵手摸了摸下巴,無辜地跟在後頭,兩個人躍上房頂。
將顧了了放在一處平坦處,楚千觴瞅了一眼靠窗的燭台,長袖揮舞的瞬息,那一片燭光滅了。
“好厲害!”顧了了禁不住低聲喝彩。
千麵手無語望天,這對楚千觴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楚千觴抿唇一笑,回眸間眼中溢彩流光,“你若喜歡,我將來教給你。”
“好啊好啊!”顧了了歡快地應道。
笨蛋,他那一身絕學遲早都是你的。千麵手忍不住對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窗台邊的燭光熄滅,緊接著歌樓上的燭光一點一點暗淡,直至化做一團黑暗。接著朦朧的月色,顧了了看到一個人影出了歌樓。
“是三兒。”楚千觴解釋道。
顧了了點頭,“美——了了呢?”
“還在裏麵。”楚千觴說道,“待會需要你們的幫助。”
他說話時的表情很是認真,夜色模糊了他的麵容,卻遮掩不住他眸中的華彩。
顧了了下意識地點頭,好似他的請求,哪怕再艱難,她都不會拒絕,也……無法拒絕。
蒼茫的夜空,楚千觴轉過身,背對著她與千麵手,挺直的背脊傲然的身姿,仿佛隻要站在那兒,便可頂起一片天地。
“千麵手。”楚千觴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歌樓第二層。
千麵手心領神會,提起裙擺,欲躍身而下。
“等等!”就在他要跳下屋頂時,楚千觴突然出手攔住。
“怎麼了?”千麵手不解。
楚千觴沒來得及開口,窸窸窣窣的微響就替他做了答複。有人跟隨三姑娘而出。
屋頂上三人頓時一冷。除了三姑娘,歌樓中竟會有人冒出,此事就不再是鬧鬼這麼簡單了……
待到三姑娘身影消失不見時,楚千觴才輕聲道:“你且去吧,當心些。”
千麵手應了一聲,身子一轉,腳步輕盈地落在二樓天台上,而後躡手躡腳從三姑娘事先留好的窗口進去。
“我們也進去吧。”楚千觴說道。
“從二樓?”
“不,從這兒。”
話一落地,顧了了見他彎下腰,盯著地麵片刻,而後伸出手一拽,一塊木板順勢拉起。
“走吧。”
見顧了了瞪大眼睛,楚千觴不由輕笑,牽起顧了了的手,像是無數次這麼做過一般自然。
兩人一前一後下了樓梯,走到最後一層時,是一扇門。楚千觴推了推,門被人從裏頭反鎖住了。要怎麼辦?顧了了看著楚千觴,卻沒感到一絲害怕,而是……從未有過的心安。楚千觴輕叩了叩門,篤篤篤,一共三下。門,從內緩緩開啟。
“美人!”顧了了看到門後的小身影,禁不住叫出聲來。
顧美人慌忙捂住她的嘴,噤聲。
視線轉向楚千觴,他似毫無異樣,顧美人這才放下心,說道:“都準備好了。”
楚千觴嗯了一聲,抬腳朝裏走去。
顧了了拽著顧美人的袖子,低聲問道:“什麼準備好了呀?你們究竟做了什麼事?”她怎麼一無所知。楚千觴什麼都沒說,她也不敢開口問。
顧美人眨眼,“馬上你就會知道。”
顧美人所說的“馬上”果真是馬上,下一刻,顧了了就聽到淒厲的尖叫聲,而且不止是一個人在尖叫。那聲音,簡直比千麵手夜半變聲嘶吼還要慘烈!
“發生什麼——”顧了了剛要再問時,突然見顧美人神色一凜,身子從後撲住顧了了,將她壓在地上。
“小心!”顧美人話一出,一柄劍直直插入顧了了前方地上,劍尖沒入地麵。
顧了了渾身一顫,竟有幾分緊張。耳朵貼在地上,能聽到四麵八方傳出的腳步聲。
楚千觴拔出腰間的長劍,劍鋒直直垂向地麵。
“美人,保護好了了。”他話音未落,頭頂上一陣劈裏啪啦的金屬撞擊聲。
又過了半炷香不到的工夫,聽到楚千觴淡淡的聲音,“你們可以起來了。”
而後,便是撲通撲通的倒地聲。
顧了了跨過十幾具人身,走到楚千觴身邊。
“公子好厲害!”顧了了這回是誠心誠意讚美道。
楚千觴微笑,利落地還劍入鞘,彈了彈衣擺道:“二樓差不多也收拾幹淨了。”他指的顯然是千麵手。
下了二樓,果然見千麵手氣喘籲籲地坐在人堆上,耳上掛著新月狀的耳環,閃爍著明晃晃的光澤,猶如暗夜中的微光,讓顧了了第一次覺得,原來千麵手也是這般可靠。當然,如果他不開口就更好了。一開口,他那一身造型明顯就被毀掉了大半。
“靠!老子又是扮女人又是幫你捉鬼。楚公子,你說說,你要怎麼感謝老——我?”千麵手一麵叫囂,又踢了幾下地上躺著的人,嘀嘀咕咕道,“壓根就用不上我穿女裝嘛。這哪裏有鬼?分明是人扮的鬼。”
楚千觴不理會千麵手的叫囂,走到人堆邊,俯瞰地上被打得七零八落然後堆在一起的人,開口問道:“你們是誰派來的?為何要躲在歌樓中?”
“別問了,問了也是白費力氣。他們被我喂了無骨散。”千麵手吹了一聲口哨,悠悠說道。
“無骨散?”
“美人給我的,說人太多萬一綁不完,點穴又太費力,不如用無骨散,反正效果是一樣的。”
說到“美人”,顧了了這才發現,身後的顧美人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
“美——了了呢?”顧了了急急問道。
“這裏。”
顧美人冷淡的聲音傳來,顧了了舒了口氣,見他緩緩走近,埋怨道:“你剛剛去哪兒了?”
“在三樓處理那群麻煩。”
“哦。”
“解藥。”
“什麼解藥?”
“無骨散的解藥。”
顧了了恍然想起,無骨散是她路上無聊時配置出的迷藥,當時還在顧美人麵前炫耀了一番。
“你難道不知道嗎?”顧了了一麵在懷裏摸索,一麵問道。
顧美人很想回答她一句“廢話”,因為外人在場不得不有所收斂,“你沒有告訴過我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