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斛珠(下冊)16(1 / 3)

第16章:劫數將至

仿佛印證了婦人的劫數之說。

到了二月上旬,天氣連日放晴,陽光暖融融的,似乎已有回春之意。交泰宮中卻依舊冷峭,凜冽的寒氣似乎在這裏盤桓不去,事情起源於宮女之間。

二月某一天的夜裏,值夜的宮女忽然在宮中大嚷大叫,口中說著旁人都不懂含義的語句,宮人將她拿下,平日裏謹言慎行的宮女忽然像變了一個人,指著宮殿的黑暗處,叫喚著一個同伴的名字。熟悉她的宮女都變了臉色,那個名字的主人已死去多年。

眾人都以為她瘋了。

第二日女官稟報了皇後,那宮女忽然又恢複了神智,隻是言辭灼灼,認定自己看到了死去的人,皇後大怒,將她逐出宮去。

事情並沒有輕易完結。

看到幻覺的宮女逐漸開始增多,她們有的看到死去的人,有的看到憎恨的人,有的看到了親人,還有的看到了難以描述的怪物。交泰宮中流轉著一種壓抑詭異的氣氛。宮女們怕惹禍上身,閉口不言,但是神思恍惚,錯誤百出。

點錯宮燈,放錯擺置,甚至有宮女在庫房值夜時打翻燭火,險些失火。

宮人們更加害怕,認定這是鬼魂作祟。

麵對這樣的情況,皇後也感到束手無策,這些宮人跟隨她很長時間,平時言行謹慎,穩重可靠,若不是親身體會,絕不會喪失理智。

皇後下令查明原因。女官宮女將闔宮詳查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使人生幻的藥草,於是更加人心惶惶,愁雲慘淡。

就在皇後為此事憂心忡忡的時候,延平郡王夫人倪氏入宮求見。

照例寒暄一番,皇後問她來由。倪氏看看左右,支開兩個隨行女官後才開口道:“妾知道娘娘最近煩心,特來向皇後獻策。”

倪氏雖然出自公卿,後又嫁入郡王府,但做事一向我行我素張揚跋扈。今日居然要獻策,皇後心中對她輕視已久,略微一笑,“什麼策?”

“妾遇到一個奇人,觀相已知我們府中近日有難,她教了妾一點奇術,將劫難轉嫁他人……”她說著,從衣袖中取出一個綢布縫製的小人。

“荒唐!”皇後眼光一瞥到,又驚又怒,臉色鐵青地瞪視她,“這等汙穢之物,你居然帶入宮苑,莫非不想要性命了。”倪氏被她截斷話頭,又被劈頭蓋臉一頓痛斥,臉上又青又白,喃喃辯道:“若非你宮中出了鬼魂害人,妾怎會想出此法,鬼神之說,一向玄妙……”

皇後霍然起身,怒斥道:“害人的隻能是人,豈是鬼神。快把這東西帶出宮燒了,日後沒有我的傳召,不要入宮。”

話音一落,皇後揮袖離去。倪氏臉漲得通紅,憤然起身離去。

走到宮門時,她猶自氣憤,忽然在拐角處撞上一個灑掃的下等宮女,衣袖上染了一片水漬。宮女慌得險些落淚,隻垂首道:“夫人莫怪,後殿有貴人休息的地方,不如讓奴婢幫您把衣袖烘幹。”倪氏也不願意這樣狼狽地離開,隻能隨她去了後殿。

晚了一個多時辰才從宮門離開回府,倪氏心底壓著一股火,一怪皇後不聽她的意見,二怪她不給她留情麵。那婦人分明說過,隻要巫術使用得當,就能將身上的禍害轉嫁他人,咒害仇敵。她伸手入袖中,臉色忽然一僵,又仔仔細細摸索一遍,身體裏一股寒氣直往上冒,身子哆嗦了一下,倪氏驟然無力地癱軟在地上。

二月下九,原是皇後舉宴妃嬪相聚的日子。清晨時分,子虞就被通知皇後身體微恙,無法招待眾妃。

交泰宮那些鬧鬼之說早已傳遍宮廷,圍繞在子虞身邊的女官宮女們都暗暗哂笑。子虞梳洗上妝完,對來通報的宦官說:“皇後有恙,我更應該去看一看才能安心。”宦官麵帶苦色,隻能領路。

交泰宮外等待的妃嬪有不少,司儀柔聲安撫道:“皇後娘娘連日操勞,現在還沒有醒,望娘娘們體恤一二,等過幾日,皇後娘娘精神好了,請娘娘們再來。”

妃嬪們本是趁今日來探個虛實,看見這陣仗心裏已經有數。等子虞來到時,她們紛紛圍了上來,相約到後苑中負暄閑話。

眾妃嬪在一起能說的不過是珠玉服飾,今日沒有皇後坐鎮,話題就越發放開了。雖然不能明著說交泰宮的是非,但是擠眉弄眼,指桑說槐卻是少不了的。子虞在一旁聽得也覺得有趣。

旁邊一個妃嬪忽然拉住了子虞的手,她轉頭一看,是殷美人。

“娘娘……”殷美人的手有些顫抖,說話也吞吞吐吐,“這,這事能成嗎?”

子虞無聲地笑笑,輕拍她的手,“想想你兄長的傷,就知道該怎麼做了。”殷美人咬了下唇,肅容道:“娘娘說得是。”

這一日眾妃嬪相談甚歡然後離去。到了第二天,殷美人早晨忽然起不了身,口中囈語,身體沉重。請了太醫診斷,吃了兩天的藥,半點沒有好轉,反而更嚴重了,昏睡的時間比清醒地時間長。

子虞聞訊後打算去探望殷美人。

這日一早宮女們來喚她起床,隔著床帳喚了好幾聲,裏麵卻沒有半點動靜。女官們大膽地掀起床帳,隻看見子虞躺在錦被裏,臉色蒼白,眉頭深鎖,睡得悄無聲息。秀蟬趕緊上前推推她的肩膀,她低聲囈語了一句,誰也沒聽清。

女官們趕緊去請了太醫。

鄭太醫恰巧前兩日為殷美人看過病,替子虞診斷後,他愁得直擰眉頭,“上氣不足,腦為之不滿,耳為之苦鳴,頭為之苦傾……這分明是一樣的症狀,怎會如此?”他在偏殿來來回回的踱步,絞盡腦汁,卻難以下一張對症的藥方。

皇帝下朝後直接來到步壽宮。

子虞頭暈目眩,隱約看見床沿旁坐著的人影,伸手虛抓了一下,立刻被皇帝握在手中,他溫柔地將她摟進懷中,身上甚至還穿著朝服。

“哪裏難受?”他在她耳邊輕輕問。

子虞重重吸了兩口氣,虛弱地說道:“頭疼……像針紮。”

鄭太醫額上已沁出了汗,在皇帝審視的目光下寫了兩張醫方,心中卻殊無把握。

宮女們熬了藥汁,服侍子虞服下,皇帝一直陪伴到上燈時分才離開。

如此用藥了兩天,情況一直好好壞壞地反複著,皇帝不禁動了怒,又召了醫術更精湛的褚太醫。可即使換了太醫換了藥方,病情也依舊沒有好轉。

這日子虞醒來,頭依舊是昏沉沉的,周身酸疼無力,外麵有些嘈雜的聲音,她聽了一會兒,才分辨出那是屏風後皇帝在斥責太醫的無能。聽了幾句,她敏感地察覺到太醫的聲音換了一個。於是輕輕在帳內招手,宮女立刻上前,將她扶起,把厚重的褥子墊在她的身後。

“是誰?”她輕聲問。宮女道:“娘娘,是褚太醫。”

子虞明顯地怔忪了一下,“太醫院有幾個姓褚?”宮女為她這個問題笑了一下,“隻有一個。”

正是徐氏提到的那個,子虞暗忖,事情進行地超於尋常的順利。

她靜下心來傾聽。

褚太醫被皇帝一頓訓斥,聲音依然沉穩,“陛下明鑒,玉嬪娘娘的脈象駁雜混亂,時好時壞,病症頑固,與殷美人一致。若說是由吃食引起,臣細查過,兩位娘娘並沒有吃過同樣的東西。若說是傳染致病,下九宴時又不止兩位娘娘,實在難以判斷病因。”

“這麼說,你們是無能為力了?”皇帝詰問。

站立在旁的鄭太醫嚇得一聲也不敢吭,隻垂頭不語。褚太醫一臉為難,口唇翕動半晌,卻沒出聲。皇帝見了,臉色肅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有話要說?”

“臣惶恐,不知該不該說。”褚太醫道。

皇帝不耐道:“說。”

“娘娘此症,湯藥不能及,針灸不能致,”他清晰的聲音在殿中回蕩,“也許並非是醫術能治。”步壽宮內的宮女宦官都大吃一驚,暗暗瞥著這個大膽的太醫。

皇帝皺起眉,不願再和他兜圈子,“有話就直說。”

褚太醫道:“臣在學醫時,師傅曾說過,有一種情況,藥石罔顧。娘娘是不是衝撞了什麼穢物?”

殿中靜如死水,宮人們甚至連呼吸都放輕了,卻隱約有種力量膠著著空氣,分外凝重。

“臣猜想,有可能是厭勝之術。”他微微吐了口氣,一字一句地說出準備了許久的話語。

厭勝之術,類屬巫祝,一直都是難以啟口的禁忌,曆朝曆代都為君王所不容,但是又未曾真真絕跡於後宮。當這個詞再一次被提及時,在場的宮人都意識到,一場宮廷的巨變已經近在眼前。

皇帝當時的神情,誰也不敢抬頭去看。

事後,褚太醫因為失言而罰了一年的俸祿,但並未免職,皇帝走時,甚至沒有提起撤換太醫。子虞覺得,也許他並沒有那麼生氣。

步壽宮的女官在子虞不能理事的情況下,嚴令禁止將當日關於巫祝的猜測泄露出去。可是流言仿如清風,依然不脛而走,很快就充斥到皇宮的每一個角落。

沒過兩日,連欣妃也懨懨地生病了。

後宮內風聲鶴唳,蕭條冷瑟,連春日和煦的陽光也無法溫暖半分。

近來後宮之事一直讓皇帝煩心,到了二月底,東明寺主持奉旨入宮講解佛法。皇帝開辟了雲音殿為佛堂,讓眾僧燒香誦經,以驅邪祟。

子虞醒來時覺得精神好了許多,雖仍有寫胸悶氣滯,但下床走動已不是問題。宮女見了不由歡喜,“佛法果然高深,這才念經一日,娘娘就好了許多。”子虞不由微笑。

過了一會兒,皇帝得了音訊,命人用軟輿將子虞接去雲音宮。

宮中早設了玉座珠簾,子虞坐下後,皇帝就停下與主持談論的佛法,轉頭對她說:“若是有什麼不適,要及時說。”

子虞溫柔地一笑,“妾已好多了,陛下不必分心顧我。”

皇帝仔細地看著她,神色和緩許多,又囑咐左右宮人用心照顧,這才又繼續和主持談論。可惜這一日注定無法平靜。才過了一刻不到,有宦官匆忙跑入雲音殿側殿。

周公公來到皇帝身邊,雖然聲音壓低,可兩次提到“交泰宮”,卻沒有逃脫子虞的耳朵。皇帝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無蹤,神色鐵沉,冷峻難言。他霍然站起身,一言不發,離殿而去。

連不理世事的僧人也感覺到氣氛異常。

子虞命人拿來經書,在案幾前謄抄。秀蟬見狀勸道:“娘娘應該注意身體,不如由奴婢代勞。”子虞擺擺手,以誠心為由拒絕,“宮中多難,我想手抄一卷經文,祈求平安渡噩。”僧人們退出偏殿誦經,將安靜的大殿留給了她。

到了傍晚,宮中上燈,皇帝還沒有回來。寂靜的殿室中隻能聽見筆尖在紙上摩挲的細微聲響。秀蟬終於等到子虞抄寫告一段落,說道:“娘娘,陛下不知被何事耽擱,不如讓奴婢去問一下。”

子虞放下筆,側過臉思索了一下,說道:“去吧,隻是如今宮中混亂,你小心些。”

秀蟬有種感覺,自子虞病後,脾氣變得讓人難以捉摸,隨口一句宮中混亂,也不像是口誤。她心藏疑竇地離去,還未到永延宮,就看見連綿的燈火將宮殿映得亮如白晝。每五步都有禁衛佇立,兵戈如林,在燈火下透出森森寒光。

這樣的動靜太不尋常,秀蟬離著永延宮遠遠地就停住了腳步,靜立了一會兒,就見到左右衛將軍,殷相等人走過,心中更加忐忑,幸好她在宮中人緣上下過一番苦功,找到一個相熟的小宦官打聽來龍去脈。

這一聽,更叫人心驚膽戰。

充媛和兩個妃嬪因下九宴時未見皇後聖顏,今日又去拜見。在交泰宮門等候時,見到一個行跡鬼祟的宮女。充媛多口問了兩句,宮女神思恍惚,答非所問。連交泰宮的女官都覺得事非尋常,叫人將宮女拿下,誰知掙紮之下,竟然從她身上落下一個布人,宮人拾起查看,嚇得麵無人色。在布人的衣襟處用黑色絲線繡上了生辰八字。

充媛等連細看的勇氣也消失了,匆匆離開交泰宮。不到半個時辰,宮正司就通報到了禦前。皇帝聞言大怒,責令徹查交泰宮。

皇後已被囚在中宮。

秀蟬疾步趕回雲音殿,將宮女和宦官遣開後,將打聽來的事無詳略地交代一遍,“娘娘,您的病一直反複,莫非也是……”她吞吐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