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黑白鍵奏鳴曲(3 / 3)

這的確是一種獨特的教育,這對母子都有不服輸的好勝心,而“吝嗇誇獎”無疑是逼發潛能最好的方法,李雲迪對“藝術的完美”近乎苛刻的追求應該源於此了。

“你怎樣分配他學習和練琴的時間呢?”當我向張小魯提出這個問題,她顯得非常積極,看來對以往那些具體的回憶該是深刻入骨了。

“那時候他的作息時間安排得很緊湊,很精確。早上7點整我準時叫他起床,然後洗漱吃早餐,我記得他剛起床人還是蒙的,吃飯速度很慢,我就往他嘴裏塞早餐,7點半我送他去學校。中午,我和他爸爸誰回來早誰就做飯,他12點放學到家就能吃現成的了,飯後讓他睡個午覺。下午4點半放學,我要求他在學校用一個小時把作業完成,5點半自己回家。我們家6點鍾一定準時開飯,這也是雲迪一天中最快樂的時間,因為6點半到7點可以看動畫片。7點整必須坐到鋼琴前,他特有意思,有時差一兩分鍾,也要坐在琴凳上等到7點《新聞聯播》的音樂響起來才開始彈奏。通常練琴兩個小時,個別時候也有三個小時,還要留一些時間讓他預習功課,基本上到11點就必須上床睡覺了。”

“每天都如此嗎?”

“那幾年天天如此,分秒不差,這個規律實施得非常嚴格。”張小魯笑著說,“星期天的時候他會讓我早一點叫醒他。”

“他星期天不睡懶覺嗎?”我很奇怪。

“從不。雲迪到底是個小孩子,還是貪玩,他早起床是為了上午練琴,下午就能去爺爺奶奶家玩。隻要沒有但老師的課,他都會有一個屬於自己的下午。爺爺會帶他去公園,還會教他做些手工玩具。我記得有一次在爺爺幫助下,他做了一輛小汽車,讓他特別有成就感,雲迪也是在那時候愛上車的,現在他能指著馬路上的汽車說出牌子、產地、型號,還挺專業。”

“那時候他一點也沒覺得練琴是一件痛苦的事?”

“剛開始學手風琴的時候有過抵觸情緒,可能在我這裏得不到妥協吧,後來他慢慢習慣了,到學習鋼琴就沒再發生過這種情況。其實,為了學習鋼琴,我和他都犧牲了很多時間和精力,作為一個母親我犧牲了所有業餘時間來陪他、管束他,雲迪也犧牲了作為一個小孩子正常的玩樂時間。好在我們都很喜歡音樂,所以本身並沒有覺得特別辛苦,再加上每天都這樣過,假如一天不練琴反倒是特別反常的事。當然,雲迪是那種非常乖的孩子,不會很任性、很逆反。”

李雲迪曾這樣解析:“其實做好每件事情都很辛苦,我小時候也很貪玩,但沒有對練琴產生壓抑感,這是因為我對鋼琴的喜愛,並且向著自己的目標去努力實現也有一種樂趣,而不斷地取得一些成績也成了一種動力。”

“因為天天練琴,失去很多和外界接觸的機會,有沒有讓他變得有點孤僻,或者說害怕和外人接觸?”我問張小魯。

“‘孤僻’在他身上從來就沒有過,相反,他會珍惜一切和外界接觸的機會。因為練琴,所以那時候我最不喜歡家裏來客人,親戚朋友都知道這點,也很少來打擾,可一旦來了客人,雲迪就特別熱情,讓座倒茶,然後自己跑到房間裏彈琴,人家告辭的時候,他總想方設法地挽留。”

顯而易見,小時候的李雲迪是個開朗聰明的小孩兒,他喜歡和別人打交道,喜歡熱鬧,但所有這些都不能與他對鋼琴的愛相比。

“那時候,你們會希望他分擔一些家務嗎?”我問李雲迪的父親。

“雲迪把心思都放在鋼琴上,我們也沒想過讓他做家務,媽媽總為他把一切都操辦好,隻是他自己有時候會主動做些家務。他好奇心特別強,對沒有嚐試過的事情都想嚐試,他做的第一道菜是炒青菜,聽到菜放進油鍋裏發出吱啦的聲響,可把他嚇壞了。”

1993年,是琴童收獲豐厚的一年。9月,李雲迪獲得重慶大渡口區少兒器樂比賽鋼琴組一等獎;10月,獲重慶少兒鋼琴優秀等級琴手比賽一等獎,並且在重鋼公司1993至1994學年“希望杯”主題競賽中獲“優秀少年兒童”稱號;10月底,李雲迪順利通過鋼琴9級的考核。

1994年,12歲的李雲迪遇到了人生,一個重要的選擇,他回憶說:“這一年是小學升初中的轉折時期,入讀普通初中還是報考音樂學院附中,這個問題在我家引起了爭議。當時父母支持我考音樂學院附中,抱有傳統教育觀念的爺爺奶奶卻很反對,因為不清楚學習鋼琴專業以後會做什麼,所以比較難以決定。”

最終,在征求但昭義的意見後,李雲迪決定報考四川音樂學院附中,也唯有這樣才能繼續追隨他的但老師。

為了準備川音的入學考試,張小魯請了半年假陪兒子到成都,李川則為了昂貴的學費,向單位申請南下工作,一家人開始了聚少離多的日子。母子倆在成都租了廉價房屋,李雲迪一邊在當地小學借讀,一邊補習專業樂理課。臨近考試階段,他每天在家練琴十幾個小時,連每天看動畫片的這點娛樂也被母親終止了。

“這件事的確給雲迪帶來很大的傷害,”張小魯感慨地回憶說,“那天我出去辦事,忘了帶東西就返回家,走在樓道裏沒有像往常一樣聽到鋼琴的聲音,等我開門進去,他鬼鬼祟祟地坐在琴凳上彈琴,我一摸電視機是熱的,就知道他偷看電視了,當時心裏非常生氣,想想為他考學我好不容易請了假,來到成都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爸爸也為他去了廣東,想到這些我心裏很委屈,覺得他不爭氣,盛怒下就把電視機搬走了,當時雲迪苦苦哀求,哭著認錯,他說:‘媽媽你要是把電視機搬走了,我就什麼也沒了啊!’可一狠心,我還是把電視機處理了,他哭了整整三天。其實,現在想想當初也沒必要做得那麼絕對,可能是當時環境壓力、心理壓力太大了吧!”

但是,李雲迪似乎總有辦法排解壓力,練琴累了,他會自己到樓下玩一會兒,看門的老大爺、修自行車的師傅都成了他的朋友。有一天,他將一條體形碩大的流浪狗帶回家,可把張小魯嚇壞了,堅決不肯收留,最終這隻狗在享用完由張小魯親自烹製的大餐後,被李雲迪戀戀不舍地送走了。之後,這狗隔三差五地在他家樓下徘徊,李雲迪也常把零食喂給它。眾所周知,李雲迪對狗的喜愛超乎尋常,他曾對我說過假如條件允許,他甚至會養四五條狗做伴,想來也和那條流浪狗不無關係。

就在這時候,但老師突然收到“華普杯”全國少兒鋼琴大賽評委會的通知,李雲迪成為四川省唯一入圍的選手,將到北京參加決賽。這天大的喜訊卻使張小魯為難了,“華普杯”比賽和川音文化課考試竟然在同一天。無奈之下,她打算放棄比賽。

“這是雲迪當時遇到的最高級別的比賽,是全國性的大賽,他也是代表四川省參賽的唯一選手,”但教授回憶說,“這個機會非常難得,我當時的想法就是哪怕放棄考學也要參加這個比賽。所以我極力勸阻他媽媽,讓她再三考慮清楚。”

張小魯和丈夫商量後,決定兩個機會都不能放掉。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你是怎麼做到的?”我驚訝地問。

“是啊,原本我是很重視考學的,可是但老師一再強調這次比賽的重要性,所以我就想兩個機會都爭取。我先找到川音附中,請求他們讓雲迪參加完比賽後再回來補考,但校方回絕得很幹脆。然後,我通過但老師聯係到了大賽組委會主席周廣仁教授,但老師曾是她的學生,而且雲迪的情況的確非常特殊,周教授答應會和組委會協調。後來,終於等到電話,組委會商量後決定更改比賽日程,將雲迪所在參賽組的比賽時間提前一天。”

“這是全國性的比賽,變更大賽日程,意味著來自全國各地的選手都要作相應調整,這有點不可思議。”

“還要感謝周教授這些老一輩的鋼琴教育家,他們重視挖掘學生的音樂才能,為了這個一切都能讓步。然後,但老師就開始為雲迪選擇參賽曲目,這就等於考川音和參加比賽需要準備兩套完全不同的曲子。”說到這裏,張小魯難掩興奮之情,“那段時間真是太緊張了,打仗似的。雲迪參加完川音星期五的專業課和星期六視唱練耳的考試,星期天到北京參加決賽,接著星期一回成都參加文化課考試,這樣就必須坐飛機往返。當時我們家經濟很緊張,兩張來回機票對我們來說根本無法負擔,但老師就通過一個學生家長找到有關部門,一再強調雲迪是代表四川去北京參賽的唯一選手,請他們體諒和支持,最後我們以最便宜的價格買到了機票。”

“這樣緊湊的日程安排,有沒有影響到雲迪的比賽情緒?”

“他完全沒受影響,又是第一次坐飛機,可興奮了。當時是3月份,北京天氣還很冷,雲迪的小手都凍僵了,就這樣上了賽場。我和但老師站在外麵看他比賽,彈的是《向陽花》,在彈琴過程中出現了一個小錯誤,這在平時是絕對不可能出現的,可是偏偏就失誤了。雲迪出來後情緒也比較低落,但老師就安慰他說從音樂的角度講彈得還不錯,讓他不要太在意,還說他不準備和我們一起回成都,要留在北京替雲迪領獎。”

“但老師當時已經預感要得獎了?”

“我估計他當時胸有成竹了。吃完午飯我就和雲迪趕去機場。飛機是下午4點多的,誰知道竟然延遲到晚上7點才飛,我很怕誤了第二天的考試,可雲迪一點也不操心,在飛機上活躍得很,後來我就把書本拿出來輔導他學習。”

“第二天的文化課考得怎麼樣?”

“也有一番驚險,在他準備進考場的時候,才發現準考證忘了帶,可能是他太累了,所以疏忽了。可是沒有準考證,說什麼老師也不讓他參加考試,於是又跑回家拿,在關閉考場的前一分鍾他才進去。文化課考試結束後,他在全國鋼琴比賽中奪得第一名的消息就傳來了。幾天後,但老師回到成都,邀請我們去他家。當時但老師很激動,祝賀雲迪拿到了第一名的特等獎,還鄭重其事地和他握了握手,可雲迪出奇地平靜,還讓但老師有點失望呢。當時獎品是一套飛利浦音響,我們家現在還在用。雲迪很愛惜東西,每天都要擦一遍音響,聽音樂時還要墊著一塊布操作按鍵,他還說‘媽媽我們省一點,你就多給我買一些碟子來聽’,因為當時CD太貴,我主要還是買磁帶給他。”

不久,川音的考試結果也出來了,李雲迪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取了四川音樂學院附中,這就意味著他從此要在成都生活和學習。為了照顧兒子,張小魯決定辭職。拋掉公職,放棄穩固的養老保險,這在當時也算是一件離經叛道的事。

“這樣我就可以專心致誌地照顧他,可以替他料理生活,專業方麵也能幫他。其實,我和他在鋼琴上度過的時間是一樣的,有時候比他還長。我自己是作為一種事業來追求,就好比體育運動員除了有教練,還有陪練一樣,我就充當了陪練的角色。”張小魯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