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是,這次會議倉央嘉措也參加了。
倉央嘉措的心,卻不在這裏,他從來沒有想過戰爭,或者是領導一場戰爭,消除一場戰爭。他像往常一樣,木然地坐在寶座上,看著下麵的人激烈爭吵,梁柱間發出刺耳的回聲。他早已經習慣了這些,自己既不會調動軍隊,也沒有政治才能。
桑傑嘉措,拉藏汗,他們爭吵的那些東西,都與自己無幹。同樣,別人對他也隻是間或用懷疑、迷惑、憐憫、同情的目光望一望他。他感到自己坐在這裏完全是多餘的,這裏本來就不應當有他的席位,更使他感到異常孤獨,甚至有一種憤懣之情。他想,如果現在是坐在酒館裏,底下坐的是一些牧民,歌手,賣酒女,那該多好啊。他將會多麼快活啊!如果不是聽這樣一些人為權力爭吵,而是換上另一些人在爭論詩歌,那他一定是積極的參與者,一定會熱烈地發言,激動地站起來高聲朗誦自己的新作,甚至會興奮得流出熱淚。而現在,他隻能啞口無言。
倉央嘉措的心不在這兒,別人的心卻是緊繃著的,經過激烈的爭吵,奇跡般地竟然把這場戰事化解掉了!會議作出了決定:衝突的雙方脫離接觸,把不相容的水火分開——拉藏汗離開拉薩,回到青海去,在那裏可以和西藏保持和諧的關係;桑傑嘉措也離開拉薩,到雅魯藏布南岸的貢嘎去,在那裏可以給他以莊園的補償。你們倆以後見不著麵了,看你們怎麼打!
過了幾天,拉藏汗和桑傑嘉措果然都離開了拉薩。一個向北,一個向南,兩支馬隊蕩著煙塵,分別消失在羅布林卡以西的大道上。
天真的人們望著隊伍遠去揚起的塵土,好像是所有的一切都煙消雲散了,從善良的願望出發,他們以為災難真的沒有了,遠離了。其實,稍微有頭腦的人都能看明白,這隻是黎明前的黑暗,雖然一切看上去那麼靜悄悄,可是裏麵蘊藏的殺機,卻比往日更加明顯,更加嚴重。
戰爭不是兒戲,那些手持利刃的人不是兒童,隻是時機還沒有到來,這時候的拉藏汗和桑傑嘉措誰都沒有討著好處。拉藏汗是沒有出兵的理由,而桑傑嘉措顯得略遜一籌,他的實力本來就比不上拉藏汗,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滔滔的江河,一旦泛濫,不淹沒大片的土地是不會恢複平靜的。
拉藏汗佯裝回青海,他像一頭伺機複仇的餓狼,在迫於承諾離開拉薩以後,一路假裝遊山玩水,逗留於羊八井、當雄等地,直到春天過完,才緩緩抵達那曲,並在那裏停滯不前了。他在那裏集結了附近的蒙古軍隊,重又向拉薩進發。桑傑嘉措則調動了十三萬戶的兵力前去迎擊,一場大戰又到了一觸即發的時刻。
三大寺的代表慌了手腳,急忙請上倉央嘉措,一同奔赴前方去維護協議的執行;同時派人星夜疾馳日喀則,請班禪親自出麵調解。五世班禪的話,總有人會聽的吧?
也許桑傑嘉措肯聽,但是拉藏汗就不一定了。
五世班禪羅桑益西待不住了,他從劄什倫寺起身,快馬加鞭趕來。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倉央嘉措引起的,要是這位年輕的活佛沒有那麼叛逆,能夠循規蹈矩的話,可能就不會出這麼多的事情了。現在,這件事變成了一場宗教戰爭。他知道單憑自己的力量,不可能阻止這場戰爭,可現在已經到了風口浪尖,隻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他作為教主之一,對於調解教徒之間的糾紛自然有著義不容辭的責任。
班禪在到達蘇波拉山口的時候,得到了通知,說調解已經成功,雙方同意停戰,按照原來的協議,拉藏汗回到青海,桑傑嘉措回到山南。於是,班禪向著遠方做了祈禱,便又折回紮什倫布寺,繼續讀他寫在貝多羅樹葉上的梵文經去了。
倉央嘉措一行也踏上了回返布達拉宮的征途。不過這次回來的路上,一種沉重的壓力始終縈繞在大家的心頭,沒有人去看路邊的景致,也沒有人聽聞岸上的歌聲。在這樣的春天裏,竟然看不到一絲生機勃勃的生氣。
黑雲壓城城欲摧,布達拉宮金頂的光芒也無法穿透積壓在拉薩天空的陰霾,一場翻天覆地的暴風雨眼看就要來臨。拉薩的空氣裏麵氧氣更加稀薄,緊張得讓人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