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的秋天總是這樣蕭瑟。木茄樹葉被秋風吹了又吹,終於跌進一片撲簌聲中。樹下是厚厚的一層枯葉堆積,層層疊疊的,隻待能早日化作護花的春泥,也好過迎接即將冰封萬裏的寒冬。
一覺醒來,林梓筱覺得自己暈暈乎乎的,伸手揉揉腦袋,用力眨眨眼,打量起這屋內的陳設來。院子裏似乎有重物落地的聲音,林梓筱凝神去聽,嘖嘖,這哪裏是重物落地的聲音啊?這分明是逢年過節,府上朱嫂拍豬肉的聲音,說起這拍豬肉,他到真的有些想念府上朱嫂做的豬肉餡的水餃了。
林梓筱伸個懶仗,下床掃掃身上的鵝黃長衫,悠悠然推門出去。
這院落和自己方才所處的房間一樣陌生,林梓筱可以確定這裏並非是自己熟悉的地方,也就更不可能是自己的宅子了。出了院子的青石拱門,他在房中聽到的擊打聲便更清晰幾分,從這小徑上傳來的還有壓抑忍耐的報數。林梓筱不由得想起大哥,便也知道自己隔壁這院落裏到底在發生什麼。
六十一。
六十二。
林梓筱踏進院子的時候正巧看到條凳上,一少年死死抱住凳腿,他身後兩個行刑的家丁顯然和他有什麼深仇大恨,否則也不會鞭鞭見血。這少年雪白的長袍已經被鮮血浸透,粗長的荊條抽一下下的抽擊下去,竟還沒有將那錦袍抽破。少年兩手的指甲嵌入木中,指縫可見一絲絲的血紅。林梓筱眼瞧著這一幕竟呆愣在門上,不知是什麼原因竟可以讓這些人對這樣一個弱冠少年下這樣的狠手。
就在林梓筱晃神的功夫,那邊數目已到八十,看這樣子竟還要打下去!
“住手!”林梓筱終於忘記了大哥教導自己的獨善其身,快行幾步走進院中,喝了一聲後才瞧見灌木樹叢後閉目調息的熟悉麵孔。而擊打也並未因為他的呼喝而停下。
崔赫?
林梓筱走上前去,那人盤坐調息,且麵色蒼白,大抵是受了內傷。林梓筱知道這時候絕不能驚擾他,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啊額!九…十四。”林梓筱見極重的荊條抽打了四下,這少年才勉強從嗓中壓出這樣一聲報數,心下一抖,不禁上前去攔。
“停下!”林梓筱見這兩個下人不理會自己,無奈之下用背脊去擋落鞭。他下意識的閉上眼睛,微抖的眼睫出賣了他此時的驚慌,他聽得揚鞭破風而下,狠狠的一縮肩膀卻沒有躲開。這荊條終於還是沒有落在他的身上,“停手。”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靜坐那人緩緩開口,隻兩個字就止住了狠戾的抽打。
林梓筱聽見崔赫聲音,立刻扭頭去看,方才盤坐的人,此刻正施施然站起身來,“崔赫?”還來不及反應,他就聽見自己問他,“你怎麼樣?”
被問及的人向他點了下頭,徑自走了過來。林梓筱這才注意到挨打的少年渾身顫抖,不似是疼痛所致,倒像是被來人嚇著了。
“你沒事吧?”林梓筱趕忙蹲下去看少年臉色。
“師…兄…”少年聲音顫抖著。走來的男人俯下身來,兩指端起少年下頜,目光似冰刃一般,他並沒有說話,隻是這樣瞧了片刻就鬆了手。
“師兄…流風不是,故意的。”少年喘息著,伸手想去夠麵前的男人卻終於按捺下胸中急切悻悻的收回手去。
林梓筱看著崔赫麵無表情的轉過身,他目光責備的盯了自己一眼,林梓筱擔憂的回瞪,比之他氣勢絲毫不弱。
“我沒事。”和梓筱的目光一觸,崔赫終於抵不住那黑亮眸中濃濃的擔憂,罕見的緩和了目光,開口解釋道。
不聽這解釋還好,林梓筱一聽這人解釋,竟一聲冷哼,別過頭去。
先前被圍攻,關鍵時刻,崔赫這混蛋居然將自己打暈,一人去力敵那十多個黑衣人。他是怕自己拖他後腿?嗬!林梓筱忍不住冷笑。
那日在阜州救下赫連章,三哥自願被王爺帶走。而自己和崔赫,出了大晟邊境就遭遇埋伏,十幾個黑衣人攜了柄柄寒刃的長劍,蜂擁一般的將自己幾人包圍。崔赫使鞭,一條軟鞭如靈蛇般截下突如其來的襲擊,還不待自己反應,便覺頸上一痛,酥麻的感覺瞬間湧上大腦。而後發生了什麼自己不得而知,但再睜眼就是這幅景象。
“你誤會了。”崔赫顯然是猜到梓筱的心思,他一貫的不善於解釋,也不屑於解釋,可林梓筱不是他的師弟,也不是他的下人。雖說這樣一句蒼白的解釋,對崔赫來說已經難得,但聽在林梓筱耳中簡直是敷衍。他負氣欲離開,卻被崔赫抓住了手腕,“那時危急,我怕敵人拿你牽製我。”
“拿我牽、製、你?!”林梓筱攥了拳,此刻回眸,眼中竟是一片淚光。他緊緊咬牙,隻恨不得一拳砸在這人不辨喜怒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