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家健身俱樂部教一些歪瓜咧棗的女人做瑜伽,在柔美的音樂聲裏吸氣、呼氣。我經常讓她們閉著眼睛,然後觀察她們的身體,窺視她們的幸福,她們每個人都有很多對自己好、愛自己的人,我很詫異她們怎麼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她們難道不會不安嗎?在她們睜著眼睛的時候,我會從四麵八方的鏡子裏數她們,一個,兩個,三個……數錯了就再數一遍。
這麼多年來,數數似乎是我生活裏唯一有意義的事情,我無法遏製地去數我所看到的所有東西,即便如此,我依舊經常數錯。
上個禮拜的某天,有個麵目模糊的男人突然出現在瑜伽房的鏡子裏,手裏捧著一束藍紫色的花,星星點點,煞是好看。當我轉身去看時,那男人已經不見了,鮮花無辜地躺在地上,有個學員嗲聲嗲氣地尖叫:“天呐,太浪漫了!是勿忘我!”
當時我心裏一沉,似乎有什麼東西刺痛了我的大腦,於是扔下學員們,抱起那束鮮花追到大廳,卻不見那男人的身影。一枚卡片從花束裏掉落:
“相傳中世紀的歐洲有一位英俊的騎士熱戀著一位美麗的少女。有一天,他們共騎了一匹馬,沿著海岸崎嶇的山道遊玩。忽然少女看見懸崖上開著一朵無名小花,喜歡至及。騎士為了博得戀人的歡心,欣然下馬去攀登懸崖,卻不幸失足,墜入大海,但手中仍緊握那花。在即將淹死的那一刻,騎士喊道:勿忘我!。”
當時,我捧著那束藍紫色的小花,竟站在俱樂部的大廳裏如癡如醉地數了起來,數每一朵花,數每一朵花上的每一片花瓣,數到出神入化、渾然忘我,數得每個人都目瞪口呆。
直到劉旻聞訊趕來。
劉旻是我某個女性朋友的未婚夫的同學的朋友,具體怎麼結識的,早已忘記,也懶得去想。他是心理係的在讀博士生,當得知我患有強迫性計數心理疾病,卻又以死抵觸去看心理醫生後,就把我當成了課題來研究。
他關心我的一切,飲食起居,興趣愛好,身體健康的變化和情緒的波動……
我討厭別人對我好,但劉旻例外,因為他關心我,就像關心實驗室裏的小白鼠。
我確信,我的生活裏沒有浪漫到能送花給我的男人,更沒有愛我愛到可以付出生命的男人,我的生命裏根本沒有騎士。
沒錯,我確實愛過那麼幾個男人,但他們似乎從未真正愛過我,到了後來,我也就懶得愛他們了。現在的我,隻和那些不愛我的人交往。我和他們的關係總是在上床後結束,我從未從他們身上得到過真正的快樂。每次和不同的他們戀愛,我都顯得歇斯底裏,似乎在努力填補什麼,或者在苦苦尋找什麼,又或者在竭力證明什麼。有時候我懷疑自己的整個身體就是空的,沒心沒肺,裏麵填滿了爛棉花套子,就像地攤兒上劣質洋娃娃。
又或者,我早已在很久以前就死了,現在不過是在假裝活著——為了所有那些認為我還活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