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房間內,隻剩下了戲落一人。
無邊的寂靜似乎是要將一切都吞噬。
良久,直到逐漸有微弱晨光從窗內穿透進來。
戲落發覺,自己的臉上有些許濕潤。
伸手去摸,卻觸碰到了大片的淚漬。
為什麼,要哭?
害怕死亡嗎?
不是。
她隻是太久太久沒有哭泣過了,此時的淚水沒有了她的壓抑,就更是洶湧而來。她哭出聲來,用錦被蒙住自己的臉,哽咽著。
直到真正哭泣的那一刻,戲落才明白,原來一個人,真的可以有那樣多的眼淚。整個被麵都已經濕透了。
她哭,哭自己,哭自己的悲哀,為何自己會有這樣的一段人生。她今年十八歲,原本正是青春年華,她本該無憂無慮。若是沒有這雙異瞳,她前十三年的人生不會活在旁人無休止的流言蜚語中。若是沒有那場滅門的慘案,她後五年的人生不會充滿鮮血與殺戮。
她其實並不喜歡殺人,甚至厭惡、恐懼。那些人死前的猙獰麵孔,一直都在她的腦海中徘徊。她以前常常想,若是她被殺了,是不是也是那樣的?看起來她是千殺的第一,其實怎麼可能呢?五年,她沒有心火,沒有幫助,怎麼可能順順利利地坐上第一的位置?
這一切都是惜凡在幫她。如果沒有惜凡,她根本就不可能活到現在。看起來這確實是好事,但沒有人知道這有多痛苦。死而複生,這樣駭人聽聞的事情,就多次出現在她的身上。她被割過脖頸,那種痛苦不過一瞬,她能感受到鮮血如同瀑布一般噴薄而出。但是那之後她又會醒來,脖子上一個大大的傷口,這又有多疼!
她曾被人嚴刑拷打。有一個異常美麗的女子對著她用了各種完全沒聽說過的酷刑。直到最後,她命人將糖漿潑滿她的全身,然後放出各種蛇蟻。那種被千萬隻蟲子叮咬啃食的感覺,能夠想象嗎?她被扔到了亂葬崗。醒來後看到自己身上多處都已成白骨,那時她又有多麼的害怕!
她這一生所受的苦,不計其數。但她都咬牙堅持,從未掉下一滴淚。可是如今卻不一樣了,不一樣了。如今她要去麵對死亡,真正的死亡。多年的努力都是徒勞無功。
莫悅歌說的,其實並沒有錯。用她一個人的命,來換天陵無數子民的命,這是多麼劃算的一場買賣。她的仇恨,她的痛苦,又哪裏比得上那麼多人的性命?
她這一生,活得渾渾噩噩。
如今,這條命還能夠有這樣大的價值,能夠做那樣大的事情。好啊,真是好極了!
抬起頭,眼睛早已哭得刺痛了。
愣愣地看著門被人推開,光亮一下子投射進來。這樣的美好,而她又是這樣的汙穢。
一位女子拿著衣物,踩著極端正的步子,來到了戲落麵前。
她看到戲落那雙紅腫不堪的眼睛愣了愣,而戲落看到她的臉,也愣了愣。
女子絕美的容貌,並不是戲落驚訝的原因。她,明明就是當年冒充自己的那個人!可是為何,莫悅歌會讓她來?
“姑娘,可是哭了?起來吧。”連這說話的聲調,都與當年的自己十足的像。
坐在梳妝鏡前,女子抬起纖細的手,用玉梳輕輕地梳著戲落的頭發。
“姑娘可是想問,我是不是慕容雨漓?”女子開口,聲音中有著無法掩飾的自嘲。
“我便回答姑娘吧。我不是。我原本並不是生得這副模樣,但是他喜歡啊。我以為將臉化作那人的模樣,再加上,我是那樣的愛慕於他,他至多至少,也會注意我。可我錯了,我終究,不是她。如今可好,這張臉再也變不回去,原本的容貌又在變化,如今竟是成了這麼一副樣子。當真是可悲。”她自顧自地說出了一大段她的往事。
“我說這些,不過是想要寬慰姑娘。人各有命,姑娘此舉,受益的便是我天陵的百姓。不像我,什麼都沒有,反而嗨害了自己。”她隻是為戲落梳好了頭發,卻並未束起來。隨即將那祭祀用的衣物,給戲落穿上。
“姑娘,時辰不早了。隨我來。”女子走出了房間。
戲落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人各有命。我原本不信命,如今被命運愚弄至此。
跟著女子,戲落正式踏上祭祀之路。
正式去迎接,她最後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