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城的教堂內,肅靜地坐著一群著黑衣的人。牧師正在誦讀著逝者今世的功德,聲音在教堂中回蕩。也許是見多了死亡,或是看淡了生死,參透了輪回,或是相信天堂的存在,從牧師的聲音中聽不出一絲的悲哀。這裏,沒有在火葬場裏的熙熙攘攘哭天喊地。教堂中麵對死亡的淡定與超脫在中國人看來多少有點沒有人情的冷酷。背後的窗戶上聖母瑪利亞的像反射著奇異的光,與這肅穆的氣氛格格不入。而與之相呼應的卻是躺在教堂最前麵的逝者。逝者的下體被純潔的白布包裹,周圍布滿了玉米百合。沒有人知道逝者的周圍要擺上玉米百合而不是白玫瑰,隻是家屬說逝者生前鍾愛玉米百合,遺書中提到希望自己長眠於一片百合花海。後代雖無法滿足逝者葬於百合花海的遺願,但還是在逝者的葬禮上布滿了百合花,也算是盡了一點孝心了。沉寂被突如其來的開門聲打破,所有人都向後望去。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端坐在輪椅上。歲月剝奪了她昔日明亮的眼睛,如今已是渾濁不堪,眼白部分布滿了黃色的物體,結了一層厚厚的翳,像是死魚的眼睛。而垂下的眼皮幾乎遮擋住了一半的眼球,目光渙散,沒有焦點,隻是不渝地望向前方。但人們都知道,老人是瞎的。老人不知道周圍都是什麼人,手中那束百合花越握越緊,仿佛要將幹枯的手融入百合花中,想要讓那束百合在自己的指端開出最純潔美麗的花朵。推輪椅的中年男子始終沉默著,黑亮的皮鞋踩出節奏,似為逝者而奏。當老人被推至逝者麵前,老人將那束百合花交到中年男子的手中,伸出那如同枯樹枝般的雙手,顫顫巍巍地摸索著,當她終於抓起逝者的手時,十指相扣,摸摸地放在自己的胸前,如同少女初戀的情形。輕輕地閉上雙眼,淚水從眼角滑落,布滿皺紋的臉已不允許淚水如同滑過少女的臉頰般流暢。老人的身體先是輕微地抖動著,最後索性哭出了聲,聲音越來越大,整個教堂回蕩著老人撕心裂肺的哭聲。所有人都在莫名其妙地盯著這位正在痛苦的老人和她身後沉默著的中年男子,似乎是在怪老人破換了教堂應有的肅穆,或是在猜疑二人的身份。老人並不知道發生在她身邊的微妙變化,隻是趴在逝者身旁不停地哭喊著,如同匍匐在花海前虔誠朝拜的命運的信徒,被神明拋棄,神色悲哀,姿態絕望。
第一章8月。這真是一個尷尬的時節,踩著夏季的尾巴,搶在秋季的前麵,無比悶熱卻又是大雨滂沱。天又下起雨了。安悅趴在床上看書,早晨起床沒有疊的被卷成了一坨,她趴在上麵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姿態——肚子被被子高高地頂起來,頭和腳分別垂在被子的兩端,如果忽略被子的話,她就像被吊死了一樣。安悅看了看外麵黑了的天,垂下眼瞼,手指輕輕滑過上眼皮,眼睛有點酸澀,她閉上眼睛,粗魯地摘掉眼鏡,甩在一邊,然後從那坨被子上滾下來,一隻手拎著書的一角,以稍微正常一點的大字型躺在床上,但因為床中間有一個“小山丘”,安悅的一隻腳又被高高架起,如果再次忽略那坨被子的話,安悅就像躺在醫院裏腿部骨折的病人,而且是躺的四仰八叉極沒素質的病人。“真是的,大白天的天就黑了,又不是日食。”安悅自言自語地從床上坐起來,然後晃晃悠悠地從床上站起來,因為剛起來,悅的眼前突然一片黑,緊接著又重重的倒在床上。安悅又掙紮著起來,站定了之後,朝窗外望去,看了看已經全黑了的天,不禁皺了皺眉。突然想到自己上小學的路上,道路兩旁都種著楊樹,初春的時候,柳絮總會飄啊飄地飄到小學的操場上,孩子們好奇地滿操場追著柳絮想要將柳絮緊握在手中,仿佛柳絮是那格林童話中灰姑娘的舞鞋,但當柳絮被真正握在手上的時候,孩子們總是失望地抱怨柳絮的輕盈與簡單,沒有想象中將幸福握在手中的踏實感。安悅就是那群孩子之一。那時那個和藹的班主任還笑嗬嗬地說安悅有著詠絮之才。兒時的安悅尚不解何為詠絮之才,隻是猜測著自己是否是婀娜柳樹的化身。因為受奶奶的影響,安悅相信鬼神之說,相信前世今生,自然也是相信自己的前世便是柳樹,對柳樹平添了幾分好感。但是,在安悅五年級的時候,這種好感轉變為了恐懼與厭惡。那是個周三的下午。天氣和現在一樣——烏雲密布,宛如黑夜。悅獨自在家中寫作業,突然發現有一項作業落在了學校,悅看了看外麵的天,套了一件外套,便撐著雨傘衝進了雨裏。明亮的天空仿佛被人潑了墨,墨汁從天上傾瀉下來,天空卻沒有半點變亮的意思。安悅獨自撐著傘走在通向學校的路上,道路兩旁皆是柳樹。風吹著柳枝動起來,在暗如黑夜的雨天裏,猶如無數陰魂野鬼群魔亂舞。500度的近視鏡被雨水打濕,透過沾滿雨水的眼鏡,悅看不清前方的路,隻是被風吹起的柳枝若隱若現,挑戰著悅脆弱的心理防線。悅舉著雨傘在雨中寸步難行,柳枝在風的鼓勵下盡情地**著悅,如同遊蕩在人間的女鬼用骨瘦嶙峋滴著鮮血的手指劃過悅光滑的臉頰。安悅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奶奶曾經對她講的關於鬼魂的民間故事一齊湧到腦海,她隻是不停地跑,像是有誰在後麵追著她,隻要稍稍停下來就會魂飛魄散。落荒而逃,雨傘被安悅甩在了身後,也沒有注意。突然腳底一滑,安悅結結實實地摔在了石磚路上。衣服盡被雨水打濕,被地上的泥水弄髒。厚重的劉海濕透了,一綹一綹地貼在額頭上。安悅顫抖地坐在冰涼的地上哭。突然傳來一聲駭人的雷聲,衝擊著按摩安悅的耳膜。安悅突然想到在很小的時候老師就教導下雨天不可以站在樹下,一不小心會被雷劈到的。悅仿佛被什麼附體一般,從地上跳起向著回家的路衝回去......即使是在很久之後,悅也回憶不起來那天自己究竟是怎樣回到家的。隻知道回來之後剛下班回家的媽媽看見臉色慘白渾身濕透目光渙散的自己嚇壞了,然後自己就病了一場,在媽媽看來並不是很嚴重,隻是淋雨後的一場小感冒,而悅也不想再回憶起那個下午。隻是這個上午,和那個下午是何其相似啊!悅關了日光燈,上床,把被拉過頭頂,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