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陰沉沉的天,自半個月前那場暴雨之後,宮中已鮮少見過陽光。

萬物都像是生了腐朽一般,毫無半點生氣。就連太後最喜愛的牡丹花,也是萎靡地棲在花壇裏,仿佛是美人受了重創,懨懨地抬不起頭來,再也不見往日的錦繡風華。

海蘭飛快地跑在甬道上,發髻跑得七零八落,一支金簪顫巍巍掛在發絲上,幾乎就要掉落下來。

她摘下金簪,將它裝進了袖子裏,這是趙太妃將自己僅有的一支金簪賞了她,定是丟不得的。

她一路快步跑著,早已經顧不得周圍人的目光,隻想著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跑過重重的紅牆高瓦,跑過蒼翠的園中小道,跑過逼仄陰暗的冷宮,海蘭終於跑進一間破舊不堪的屋舍。

一個女人腳上束縛著鐵鏈,此刻正優雅從容地坐在一張木椅上喝著清水,原是從井中打上來的水,隻稍稍烹煮罷了。

然而她卻像是再喝瓊漿玉露一般,每一個動作仿佛都極盡享受。

誰也無法想象,這個看似高貴從容的女子,竟已在這連冷宮都不如的地方生活了十餘載。

是的,十餘載。

這十幾年的時間裏,她受盡冷眼,受盡苛刻,卻依舊保持著那份從容優雅。不為別的,她隻想告訴當今的邵太後邵敏茹,她活得很好,即便是住在這樣一個地方,她也能愉快地活著。

然而,從今以後怕是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海蘭跌跌撞撞地進了屋子,一個踉蹌跪倒在趙太妃腳邊:“娘娘,娘娘快離開這裏吧。”

她像是沒有聽到一般,笑著說道:“瞧你滿頭大汗的,也不怕吹了風著涼,快起來歇一歇。”

海蘭聽了,不由眼眶一紅,叩首道:“求求娘娘了,快離開這裏吧。這巷子後頭有個……有個……洞,娘娘隻需逃出去,到了宮外頭,總是有個安身立命之所的。”

“我為什麼要離開這裏?”她像是沒有聽懂一般。

海蘭哽咽道:“奴婢剛才想去禦膳房為娘娘要些薑來去寒氣,無意間聽到太後身邊的小雲子對禦膳房的管事說,娘娘明日就要被砍頭了,今日先吃上一頓好的。”

趙太妃唇角帶笑,像是聽了一個極好聽的笑話,喝了一口茶道:“我要被砍頭了?邵敏茹現今當真是連半粒沙子都容不得了。”

海蘭“砰砰”地磕著響頭,告求著趙太妃趕緊離開。

她將海蘭扶起來,整了整她垂亂的發髻,說道:“趕緊走吧!”

趙太妃要被砍頭了!這個消息像是長了腳一般,以驚人的在宮中上下傳開了。

聽到這樣的消息,宮裏就像是炸開了鍋一般,宮人們都難以置信。

一個在西苑瓦屋裏住了十餘年的女人,一個連自己的小院都不曾踏出過一步的女人,這十餘年來仿佛是銷聲匿跡一般的女人,太後娘娘依舊不肯放過嗎?

聽說是因為晉王羅恒陽舉兵謀反了,但宮人們心知肚明,晉王所在的封地苦不堪言,形同流放,百姓們連飯都吃不飽,又何來的力氣同他舉兵謀反,當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行刑的旨意是一個時辰前送到西苑的冷宮裏的,這一日正是安平元年三月十八,這一道聖旨是大雍朝第五代皇帝羅淳陽親自擬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