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婆把麵挪到身前,又舀了幾勺辣椒粉進去,一邊拌著麵一邊埋著頭問:“你老婆呢,怎麼就你一個人來啊?”
陸元旦說:“我丈母娘住院了,她去照顧,讓我來張羅一下兒子的親事。”想了想,他又不確定地問:“就我自己來不行嗎?”
七婆正吃得汗流浹背,她嘴裏含糊不清地說:“沒什麼不行的,就是雙方父母見上一麵,聊兩句,要是覺得可以咱們就盡早辦儀式了不是!”
還沒等陸元旦問出下麵的話,玻璃門就發出了“吱呀”一聲刺耳的尖叫,陸元旦往門口望去,見到一男一女正推門進來,乍一看他們的年紀應該和自己不相上下。
七婆一見,就撂下筷子站了起來,對著他們連連招手,生怕他們看不見。
看這情形,是女方父母到了。
陸元旦也禮貌地站起身來迎接,對方男人剛一見他,就朝他伸出了一隻肉乎乎的大手,熱情地說:“你好,我是女方的父親。”
陸元旦受寵若驚,他連忙握住了對方的手,用笑臉回應他道:“我是清明的爸爸。”
這次見麵告訴陸元旦,先前完全沒有必要緊張得一宿睡不著覺,因為女方家長遠比他想象的要隨和得多,他們聊了很多兒女生前的事情,陸元旦對兩夫婦所講的都感同身受,他覺得,對方和自己一樣,不過是對痛失愛女的中年夫妻罷了。
他們在講述自己女兒的時候,言語中滿是悲哀和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無奈,說著說著,女方母親還失聲痛哭了起來,那是一種自然的情感流露,是一種對上天無聲的控訴,那哭聲不好聽,卻很真實。
女方父親說:“我女兒真是樣樣都好,小的時候就比別人家孩子都聽話,成績也好,年年都能拿到三好學生,到了大學還拿過國家獎學金,這麼好的孩子,你說,怎麼說沒就沒了啊。”
說著說著,兩個中年男人就開始抱頭痛哭起來。
臨走的時候,陸元旦還安慰了對方父母好幾句,他緊緊攥住女方父親的手,發誓賭咒說必須讓兒子好好對待他的女兒,讓孩子們死後能互相做個伴,過上好日子。
陰親就算這麼結上了。
出了麵館,陸元旦忙不迭地給妻子撥通了電話,他要馬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妻子。
大街上的各色車輛來來往往、川流不息,汽車的鳴笛聲呼嘯著靠近、又呼嘯著遠去了,卷起一片霧蒙蒙的沙塵。
陸元旦拍了拍身上的灰,把手機的聽筒緊緊貼在了耳朵上,仔細捕捉著電話那頭的聲音。
電話裏一直都是忙音。
妻子沒有接聽。
陸元旦放下手機,呆呆地看著車流,心底突然萌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恍惚間意識到剛才的那對夫妻有些怪。
他們全程都沒跟對方講一句話,他們好像一直都小心地避免著肢體接觸,他們看對方時表情裏都沒有一丁點兒親情。
陸元旦感覺,那兩個人不像是相濡以沫幾十年的夫妻,倒像是今天剛剛碰上的一對陌生人。
他為什麼會這麼覺得呢?
是出於生活經驗,還是多年閱曆給他的答案?
陸元旦並沒有確定的證據這麼說,但他就是能感覺到,那對夫妻間有哪裏不對勁。
不過,這個世界上有許許多多對夫妻,就意味著相應有許許多多的相處之道,說不定隻是他多心了呢。
陸元旦決定不再想這件事,他得著手開始準備兒子的葬禮了。
回家的路上,他又給妻子打了一遍電話,可電話還是沒有接通。
不知道妻子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路邊的一排柳樹搖頭擺尾地在陸元旦的頭上晃來晃去,頂著橙黃色的夕陽步履蹣跚中,他的心情也愈發複雜起來。
妻子一大早就不見了蹤影,打了幾次電話都打不通,會不會是出什麼大事了呢?
女方父母一見到他就恨不得立馬把婚事定下來,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兒子是個什麼樣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家境如何,怎麼會連問都不問就能放心地把女兒交出去呢?
七婆究竟對女方父母說了什麼,才會讓他們如此的看好清明呢?
還有,七婆預先問過那家女兒的意見嗎?會不會在兒子成婚以後,他也會夜夜被女鬼的哭聲困擾、不得安寧?
不知怎的,他死活就是對那個七婆信任不起來。
陸元旦越想顧慮就越多,有那麼一刻,他甚至覺得,不給兒子找媳婦對於兒子來講才是最好的選擇。
他剛剛冒出了這個想法,一張廣告就呼啦啦地迎麵貼到了他的臉上,他拿下來一看,上麵寫著一行大字——欲尋資深陰婆,可聯係本人。下麵是一串QQ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