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屍肉(3)(2 / 2)

毛慶喜還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樣,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雪,才擠出了幾個字:“你想想看,你女兒現在才多大啊,就要餓死了,多可憐!她這輩子啊,就是投錯了胎,攤上了你這麼個沒本事的爹。”

一個拳頭直奔他臉上砸了過來,毛慶喜並沒有躲,他用一個手掌穩穩地將它接住了。

劉椿山一言不發,怒目圓睜,就那麼看著他。

剛才還在頭頂的太陽沉到了山的西邊,把那些樟樹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也把山腰上這兩個人的影子拉的老長老長。

劉椿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他感傷,他憤怒,他懊惱,他羞愧。

被毛慶喜說中了,他的女兒從出生時起就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歸根結底,隻能說是她投錯了人家,生錯了年代。

他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女兒。

眼前的這具屍體,是個人,也是肉。

在古代,饑荒的時候人們會互相殘殺,食人肉、喝人血,那都是些活生生的人啊,而現在吃個屍肉有什麼好訾議的呢?

是啊,隻有活著的人才算是人,死了以後就不再是人了。

毛慶喜說的並沒什麼錯。

他做夢都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吃屍肉。

他們趁著天還沒黑,肢解了老光棍的屍體,剃下了他的肉,抓起一把雪洗了洗,用衣服兜著下了山。

那些屍骨殘骸被兩個人埋到了那棵樟樹旁。

就這樣,一個人的秘密變成了兩個人的秘密。

劉椿山沒對別人透露一個字。

那天晚上,他的女兒也吃上了人生中的第一頓肉。

他並沒有想過,這件事會給他帶來什麼樣的可怕後果。

毛慶喜回到家的時候,看到毛母正麵對著牆躺在炕上,身子蜷縮成了一個球。

毛慶喜對母親說:“你睡了?”

毛母沒吭聲,應該是已經睡熟了。

毛慶喜就躺在了她的身邊,嘟囔了一句:“睡吧睡吧,這一天可累死我了。”

晚上,毛慶喜感覺嗓子幹的要命,就像是上了一層蠟,他輕輕碰了碰母親,含糊著說:“娘,你給我倒碗水去。”

“哎,好。”毛母就起身進了廚房去舀水。

他從母親手裏接過了那碗水,咕咚咕咚地灌進了肚子。

水和冰一樣涼,順著他的喉嚨一直涼到了胃裏,涼遍了全身。

他把碗遞回給母親,就要縮回了被子裏。

在母親接過碗的一刹那,他碰到了母親的手,那隻手毛烘烘的,更像是一隻熊爪子。

毛慶喜猛地縮回了手,望向了母親。

毛母站在黑暗中,兩隻眼睛放著綠瑩瑩的光,看不見她的手。

“娘,你手上怎麼有毛啊?”毛慶喜問。

“你是摸到棉花了吧。”

這句話沒帶一絲感情,就好像是從窗縫飄進來的一片雪花,輕飄飄地落在了毛慶喜的腦門上,讓他頓覺渾身都涼颼颼的。

“娘,你沒有不舒服吧?”

“沒有啊。”

“那快躺下睡吧。”

毛母無聲無息地又躺回到了他的身邊。

她還是把臉對著牆。

下半夜,一股尿意愣是把毛慶喜給攪和醒了,他摸下了炕,要去外麵上廁所。

“你去哪兒啊?”毛母叫住了他。

“上茅房。”毛慶喜說。

“哦,那小心點,別去屋後。”

上個茅房有什麼好小心的呢,毛慶喜想不通,屋後是柴火垛,什麼都沒有,母親特意叮囑這麼一句,又是為什麼呢?

和往常比起來,今天的夜似乎格外黑。

他在院子裏解手的時候,聽到身後有動靜,細細碎碎的,分辨不出那是什麼發出來的聲音。

有點兒像是個人在踮起腳尖走路。

他回過頭去看,四周漆黑一片,連個影子都看不著。

毛慶喜匆忙解決完,提著褲子就往屋裏跑。

剛跨進門檻的時候,他感覺貌似踢著個什麼東西,死沉死沉的,估計不是個裝沙土的麻袋,就是個倒了的水缸。

進了屋,他才多多少少安心了一些。

“這麼快啊?”毛母背對著他問道。

“娘,我怎麼覺得有什麼不對頭啊。”

“你是在怕什麼吧?”

“啊?”毛慶喜沒明白母親這句問話的用意。

“不是,我剛才在院子裏的時候吧,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背後盯著我看……”

“是錯覺吧,你是不是把醃菜缸看成個人了?”

毛慶喜仔細回想了一下,說:“也有可能。”

他閉上眼,打算明天一早去院子裏看看有什麼不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