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慶喜就一個人呆在自己的草窩裏,眯起眼睛烤著火。
北風呼嘯,像一隻青麵獠牙的怪獸在吞噬著人們身上和心裏殘存的那點兒熱度。
毛母不知是從哪家要來了半杯生玉米麵。
她一進門,就歡欣鼓舞地說:“慶喜啊,你快來看娘給你帶什麼回來了。”
毛慶喜冷哼一聲,沒搭理她。
“娘給你做飯,等著啊。”
毛慶喜把兩隻手插進袖子裏,吸了吸鼻子,斜眼看了她一眼:“吃什麼呀?”
“諾,都在這兒了。”她把盛了半杯玉米麵的杯子放在他的鼻子底下,笑了笑。
“就這個呀,天天吃這個,連個肉絲兒都看不見。”
“我也沒辦法呀,你爹沒了,咱們家現在就你一個壯勞力,我……我還指著你吃肉呢……”毛母怯生生地說。
“你可別指望我。”毛慶喜的鼻子裏噴出了兩道長長的白色霧氣。
“唉,這年頭,能吃飽就不錯了啊。”毛母把玉米麵倒進了一個黢黑的盆裏,又加進了一瓢水,用凍紅了的手費力地揉著。
突然,毛慶喜好像一下子想到了什麼好事兒,蹭地站了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湊在毛母的耳邊,輕聲說:“我知道從哪弄肉吃了。”
“哪兒啊?”毛母的眼睛裏也射出了光。
“你猜。”毛慶喜得意地挑了一下眉毛。
“這孩子,娘上哪兒猜去。”
“從別人家拿啊。”他做了一個拿的手勢。
“這年月,誰家裏能吃得起肉啊。”毛母更不明白了。
“咱們家就吃的起,娘,你就等著吧。”話還沒說完,毛慶喜就一步跨出了門。
當天晚上,毛母果然吃到了久違的肉。
那些肉很腥,還帶著一股死魚的腐臭味道,毛母不知道那是什麼肉。
毛慶喜一邊烤著肉,一邊得意洋洋地對她說:“你瞧,我就說咱們家今天一定吃得著肉,你還不信。”
“你這肉是哪兒弄的啊?”毛母狼吞虎咽地吃著,隨口一問。
“嗐,你怎麼這麼囉嗦,有的吃,還問那麼多幹嘛!”
見毛慶喜的臉色明顯轉陰,毛母便不敢再多說什麼,專心吃著碗中的肉。
毛母覺得,那肉雖然有些發臭,但是越嚼越香,仿佛有著某種魔力,能把人深深地吸引進去,讓人欲罷不能。
她在小時候聽她爹也就是毛慶喜的外公說過,穿山甲的肉很好吃,咬一口整個人就都飄飄欲仙了,宛若身處仙境雲端。
毛慶喜的爺爺是個軍人,他參加過第二次世界大戰,經曆過最艱難的時期,在山裏沒東西吃的時候,他就抓身邊一切能填飽肚子的東西,比如穿山甲和蛇。
他還吃過很多我們想都想不到的東西,像刺蝟。
據他事後回憶,刺蝟是最難吃的動物之一,因為那些長長的刺下麵全都是厚厚的脂肪,除了脂肪,什麼都沒有,既沒骨頭,也沒有肉,隻要咬下一口,那些肥油就會瞬間填滿整個口腔,前幾口還可以接受,但沒吃幾口就開始反胃了。
毛母從來沒吃過這些聽起來就讓人遐想連篇的東西。
兒子帶回來的會不會就是這些東動物呢?
她看到毛慶喜那鐵青的臉,最終還是沒敢問出口。
可不是嘛,成吃飽比什麼都強,還刨根問底幹什麼。
這一刻,毛慶喜和毛母都沒有意識到,死神正在悄無聲息地靠近他們。
如果他們知道,他們一定不會吃的這麼心安理得。
這一天是1955年1月3號。
毛母在吃完以後還抹了抹嘴,滿足地誇讚了兒子一句:“還是咱們家慶喜有出息!”
毛慶喜把兩隻手往袖子裏一插,盤腿坐下了,繼續烤他的火。
“那娘把碗洗了啊。”毛母笑吟吟地端著家裏僅剩的那兩個瓷碗,小心地浸在了水盆裏。
“明天,咱們還吃肉!”毛慶喜一邊吸著鼻子一邊說。
“不用,娘吃一頓就行,哪還能天天吃肉啊。”雖然這麼說著,其實她是怕肉的來源不正,如果真的不是什麼正經肉,兒子辛辛苦苦弄回來的,她吃不對,不吃也不對。
毛慶喜顯然沒有看穿母親的心思,他豪氣地回道:“我都說了,這事兒你就別管了,我說有肉吃就肯能能吃得上,你看看你,能吃上東西吧還非得要餓著,真是不知道你怎麼想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隱約聽到了頭頂有一個細微的聲音,有點兒像敲鍾,有點兒像搖鈴,怎麼說呢,反正是金屬碰撞發出來的那種特有的響聲——當,當,當。
他搖了搖腦袋,又仔細去聽,聲音卻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