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婉被潑到的一霎,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她是個連一根斷發都容忍不了的人,眼下卻被潑成了菜兜子!濃鬱的酥油味與寧香脂粉味混在一塊兒,簡直讓她胃裏一陣翻滾,隻差沒當場吐出來!
血液急速回流,衝上頭頂,七竅生煙,臉也漲紅了,脖子也漲粗了,雙拳緊握著,整個身子都在“瑟瑟”發抖!
誰?
誰這麼大膽,敢往她頭上潑髒水?!
她冷冷地抬頭來,看到了比她更加震驚的徐氏。
徐氏實在不明白這位夫人是打哪兒殺出來的,她剛剛明明瞄準的是大喬氏,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大喬氏母子不見了,反倒這位夫人從地裏長出來了!
京城的圈子大不大,也不,在喬玉溪與姬冥修談婚論嫁之前,徐氏從未與姬家人有過交集,即便是後麵兩家有了一些來往,卻因姬婉的拒絕而一直沒能與之會麵,故而當徐氏心心念念的姬婉站在她麵前時,她竟絲毫沒認出對方的身份。
不過,當姬冥修抱著一個孩子從馬車上走下來,走到姬婉身邊,也抬頭看向她時,她似乎猜出什麼了。
姬冥修遞給姬婉一方帕子。
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姬姐從未有過如此狼狽的時候,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原本冷清不已的街道像是刮了陣風兒似的,把看熱鬧的人全都給吹來了。
姬婉冷冷地掃了一眼圍觀的群眾,拿過姬冥修遞來的帕子,怒氣衝衝地上了樓。
徐氏知道自己闖了大禍,恨不得長出一雙翅膀,從窗戶裏飛出去。
姬婉很快便來到了徐氏的廂房,幾步邁至徐氏跟前,抓起桌上的杯子狠狠地摔在徐氏腳邊。
徐氏嚇得跳了起來!拽緊帕子,退到了窗邊,隻需稍稍一推,她就能跌下去。
她惶恐地看向姬婉:“對不起,林夫人,我不是故意的……”
“哦,原來認識我。”姬婉冷笑,聲線陡然一沉,“那你還敢潑我?!”
徐氏無法告訴姬婉我潑的不是你,是別人,這不是明擺著在姬婉自己倒黴麼?
定了定神,徐氏道:“我剛剛在窗邊喝茶,一不心手滑,就潑了下去。這次是我不對,我向林夫人賠不是!”
姬婉冷聲道:“一句不是就完了?我姬婉好欺負是不是?全京城想潑我姬婉的人都能從城門排到滇都去了,我今原諒了你,改別人都來效仿你,我到底是原諒還是不原諒啊?”
姬婉的人緣,尤其女人緣,有些一言難盡。
“林夫人,不論你信不信我,剛剛的事真的是個巧合,我絕無針對你的意思。我今原本就有事找你,已經差了人上國公府……”
姬婉指了指自己滿頭汙漬:“這就是你找我有事?哪家哪戶的?報上名來!”
徐氏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跟大喬氏置什麼氣呢?明明都抓到能扳倒她的機會了,結果這麼一鬧,不好辦了。
自報家門吧,恐姬婉誤會;瞞下身份吧,姬婉又不是查不出來,真是進退兩難呐!
徐氏硬著頭皮道:“我是喬院使的內人,冒犯了林夫人,請林夫人見諒。”
“喬院使的內人?難怪潑我呢!是不是記恨我弟弟把你女兒和你丈夫弄進大牢了?對了,我丈夫是大理寺卿,當初不聽你們求情、不賣你們麵子、不讓喬院使被保釋出獄的人就是他!你挺有種的啊,都報複到我頭上了!”
瞧瞧瞧瞧,她就知道姬婉會誤會!
她冤枉啊,她可從沒想過去報複姬婉,姬婉與整件事毫無幹係,她吃飽了撐著才會把氣撒到姬婉頭上!
姬婉冷笑:“我從前總不讚成你女兒與冥修的親事,你也恨慘我了吧?是不是覺得冥修退婚的事都是我在背後推波助瀾的?”
又多了一條作案動機!
徐氏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真真兒是要頭疼死了!
徐氏最終被衙門的人帶走了,為避嫌,姬婉叫的是京兆府的衙門,其實,不過是不心潑了一杯酥油茶,真算不上什麼大事,但姬婉非得追究,衙門的人又有什麼辦法?
一直到被衙門的官差拽出茶樓,徐氏也沒得到“聊聊”大喬氏的機會。
姬婉被潑了一身髒,繼續見人是不可能了,對著望舒叮囑了一句“我改再去看你娘”,便坐上馬車回了國公府。
姬冥修抱著望舒在北二街溜達了一圈,在一家麵館找到了母子二人,喬薇點了兩碗冰鎮綠豆湯,正與兒子大快朵頤地喝著。
姬冥修抱著望舒坐了過去。
望舒好一會兒沒見娘親了,膩歪地撲進了喬薇懷裏,一陣撒嬌。
喬薇本想訓訓她的,演個戲還能在人家懷裏睡著,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是她親爹呢!但她這麼黏啊黏的,腦袋在喬薇頸窩蹭來蹭去,把喬薇的一顆心都給蹭化了。
“真是拿你沒辦法!”喬薇點了點她腦袋,“喝綠豆湯嗎?”
望舒點頭如搗蒜:“喝!”
喬薇把望舒放到凳子上,與兒子並排坐好,景雲很貼心地喂了她一勺:“甜嗎?”
“甜!”望舒笑嘻嘻地。
喬薇拿了一把幹淨勺子給她,她與哥哥一口一口地喝了起來。
兩個的喝一碗就夠了,喬薇打算給姬冥修再點一碗,但一想起他一個連隔夜菜都不吃的人,這種店的綠豆湯也不知入不入得他的眼:“你喝嗎?喝的話給你點一碗。”
“不必麻煩了。”姬冥修道。
喬薇以為他是不喝的意思,哦了一聲,埋頭去喝自己的,哪知剛剛舀起一勺,便見一隻修長如玉的手探過來,輕輕地拿走了她的勺子,也端走了她的碗。
碗是白瓷碗,勺是白瓷勺,有些瑕疵,看得出十分廉價,然而被這樣一隻手拿著,隻覺白瓷突然玉潤了清光,連那細微的瑕疵都有了美感。
他喝了一口:“是挺甜的。”
也不知的是湯,還是她吃過的勺子。
“那是我吃過的。”喬薇提醒。
姬冥修看著她,意味深長地一笑:“那也是我吃過的。”
喬薇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當他指的是勺子,心道你什麼時候吃過我怎麼不知道?在觸碰到他落在她唇上的眼神後,臉唰的一下紅了!
吃過東西,姬冥修結賬,很大方地賞了對方一個元寶。
喬薇肉痛地心抽抽,敗家啊敗家,知不知道一兩銀子能買多少東西?一百個鴨蛋、一百斤白麵、一百斤大米、十斤豬肉、十斤牛肉並十斤羊肉了,這麼多糧食,夠一戶農家吃上幾個月,甚至更久,因為舍不得買肉,都會折合成米、麵。
罷了罷了,這種功勳世家的太子爺,怎麼可能理解生活在最底層的悲哀?
他生來就高人一等,即便自己不奮鬥,也會一世無憂,哪像她一個寡婦,起早貪黑地做事,一人當成三人用,到頭來,卻連張拔步床都買不起。
上了馬車,景雲有些困了,喬薇抱著他,撫摸著他脊背,他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望舒剛剛睡過,甭提多興奮,趴在車窗上東張西望。
喬薇很沉默。
姬冥修往她身旁靠了靠:“還生氣呢?”
喬薇不話。
姬冥修看著她:“真生氣了?”
能不生氣嗎?把你女兒‘擄走’了試試?
不過其實……也沒那麼氣。
確切的是,是她已經氣過了,她之前一直不知道他娘親過世了,還在納悶他姐為何還總揪著他的親事不放,現在知道了,也就理解他姐姐的做法了。
坐下來仔細一想,當時那種情況,換做自己可能也不會比他做得更好。他姐姐性子太倔,不來一招狠的,勢必不能斷了她的念頭。
況且,是她把望舒遞到他跟前兒的,也是他讓望舒幫他砍爛桃花的,真要怪,就怪她自己出了餿主意。
隻是,不氣歸不氣了,樣子還是得做做的,免得他以為她好欺負。
姬冥修看著她故作生氣的樣子,唇瓣勾起一個淡淡的弧度。
馬車路過了賣家具的鋪子,姬冥修善解人意地問:“家具看好沒?再去看看?”
還是……不了,全都買不起,看了也白看。
“不用了,已經看好了。”她一本正經地。
“定了?”姬冥修問。
“定了!”她一本正經地點頭。
姬冥修唇角一勾:“定了就好。”
車輪子又咕嚕咕嚕地轉了一陣,馬車駛離了繁華的北街,駛入相對空曠的平陽大道,一路往南而去。南邊不僅有回家的南城門,也有姬冥修的四合院。
景雲在喬薇懷裏睡得香甜,他不打呼嚕,呼吸均勻而安靜,一張臉比妹妹的更精致迷人。
望舒站在姬冥修這邊,將側麵的車簾掀得老高,身子趴在車窗上,欣賞著不斷後退的風景,興奮得哇哇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