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綰兩枚丫髻,身穿一領青衣,腰間絛結草來編,腳下芒鞋麻間隔。明眸皓齒,飄飄並不染塵埃;綠鬢朱顏,耿耿全然無俗態。
昔日呂洞賓有首牧童詩道得好:
草鋪橫野六七裏,笛弄晚風三四聲。歸來飽飯黃昏後,不脫蓑衣臥月明。
但見那個道童笑吟吟地騎著黃牛,橫吹著那管鐵笛,正過山來。洪太尉見了,便喚那個道童:“你從哪裏來?認得我麼?”道童不睬,隻顧吹笛。太尉連問數聲,道童嗬嗬大笑,拿著鐵笛,指著洪太尉說道:“你來此間,莫非要見天師麼?”太尉大驚,便道:“你是牧童,如何得知?”道童笑道:“我早間在草庵中伏侍天師,聽得天師說道:‘今上皇帝差個洪太尉齎擎丹詔禦香,到來山中,宣我往東京做三千六百分羅天大醮,祈禳天下瘟疫,我如今乘鶴駕雲去也。’這早晚想是去了,不在庵中。你休上去。山內毒蟲猛獸極多,恐傷害了你性命。”太尉再問道:“你不要說謊。”道童笑了一聲,也不回應;又吹著鐵笛,轉過山坡去了。太尉尋思道:“這小的如何盡知此事?想是天師分付他,一定是了。”欲待再上山去,方才驚諕的苦,爭些兒送了性命,不如下山去罷。
鄧誌謨的《咒棗記》在第五回“至上清見張天師 參符錄奏名真人”中寫了虛靖天師委托薩守堅向龍虎山的現任天師帶信的,並描寫了龍虎山的瑰麗景色。不過,《咒棗記》跟《水滸傳》相比較,其情節就顯得遜色多了。茲節錄如下:
卻說薩君治了魍魎之精,迤邐而行,來到江西廣信府貴溪龍虎山。這一座龍虎山,果是一所福地。但見:
山脈是迢迢遞遞的峰巒,流水是彎彎曲曲的河道。左邊列的是蜿蜿蜒蜒的青龍,右邊繞的是端端正正的白虎。山上騰起的是縹縹緲緲的祥雲,洞前凝結的是氤氤氳氳的瑞霞。栽的鬆是蒼蒼翠翠的古鬆,種的竹是猗猗森森的勁節。飛的飛,舞的舞,是燁燁采采的紫鶯;唳的唳,叫的叫,是昂昂藏藏的白鶴。芳的芳,菲的菲,是奇奇異異的琪花;柔的柔,軟的軟,是萋萋茸茸的瑤草。有三十六宮,宮宮的焚著馥馥芬芬麝腦龍涎;又有七十二觀,觀觀的吹著咿咿啞啞鳳笙象管。有詩為證,詩曰:
雲擁芝房絕俗氛,琪花瑤草四時春。結廬高處無人到,夜半新鸞棲綠筠。
上清宮的景致,今且不提。薩君乃袖著靖道人一紙書劄,逕來拜叩天師府。隻見這天師府景致尤妙尤妙。門外有幾灣流河,清清湛湛,地生成羅帶;河外有數疊好山,嵯嵯峨俄,天開的畫圖。朱樓突突兀兀,高逼雲霄;畫閣虛虛明明,平分日月。薩君進著頭門,隻見頭門上有對聯雲:
麒麟殿上神仙客,龍虎山中宰相家。
薩君進了頭門又到二門,隻見二門之上亦有對聯雲:
紅雲擁白鶴歸來,即此地便是人間洞府。
瑤草並琪花生出,更何方別求海上蓬萊。
薩君既進了此門,連登了幾個階級,遂至天師府堂之上。一見天師就叩頭下拜,說道:“貧道自西蜀而來,途中遇有一個靖道人,言與真人爺爺有舊,寄有一紙書在此,伏望收下。”天師叫當直的接過了那書,命薩君退於廊下。遂拆書一看,隻見是父親虛靖的筆跡,遂放聲大哭,不覺地就驚動了母親元君。元君慌忙地走將出來,問道:“我兒何為慟哭?”天師乃將父親之書遞與元君,元君驚道:“此汝父之筆也。”亦放聲而哭,既而問於天師:“此書從何處得來?”天師道:“適才一道人寄來。”元君道:“道人今在何處?”天師道:“今退在廊廡之下。”遂命人呼出問之。
薩君見了元君,遂拜伏於地。元君問道:“爾從何處得此紙書來?”薩君道:“貧道蜀西河人氏,慕虛靖天師的高風,兼慕建昌王方平、江州葛仙翁三仙的道法,遠來相叩。來至峽口亭,遇著三位道人,一人是靖道人,一人是平道人,一人是翁道人,言虛靖天師及王葛二先生皆死,三位先生各傳貧道法術。此一封書,正是靖道人所寄來的。”元君道:“據爾所言,平道人乃王方平,翁道人乃葛仙翁,靖道人乃虛靖天師也。”
薩君一聞此言,始駭悟,說道:“信然,信然。假若不是三師,焉得所受之法,咒棗棗來,救死死起,驅邪邪滅。”元君又與天師道:“且看爾父書中之語何如?”天師乃細念一遍,其書雲:
父字達吾兒知之。吾屍解矣,遨遊玉京,非死也。爾不必慟焉。爾襲天師之印,須盡乃職,克繼爾祖仙風,不墜法教,吾所深望,勉之,勉之。蜀西河薩君,遠叩於吾,吾與王方平、葛仙翁二仙,各以一法授之矣。爾當複與之佩參寶籙,奏名真人,使其法愈顯揚,此仙派之光也。吾所遺寶劍,可將一劍付之。來書無有別語,吾兒休念。
天師讀罷父書,元君與天師曰:“爾父既然有命,為薩君奏名真人,爾可遵而行之。”天師謂元君道:“敢不如命。”元君遂退歸香閣,薩君拜而謝之,此不在話下。
在筆記小說《夷堅誌》、《大宋宣和遺事》和《三教源流搜神大全》三篇對張繼先天師的描寫中,當數《夷堅誌》的《同州白蛇》和《蔡京孫婦》的影響最大。明代沈德符《萬曆野獲編》也論及《同州白蛇》和《蔡京孫婦》:“洪邁雲:徽宗政和間,張氏三十代孫虛靜天師,治同州白蛇事最異;至宣和二年,又治蔡京孫媳被魅,更為靈怪。後知汴京將亂,潛歸鄉屍解去,複隱峨眉山,蜀人時見之。虛靜平生不娶,遂無嗣,以族紹其後。蓋其嫡派自北宋已絕,宜其法之無傳也。”這兩篇小說,文筆精彩,對張繼先天師剪滅妖魔的高強道法描寫,十分引人入勝。茲轉錄如下。
宋代洪邁撰《夷堅誌》戊卷九《同州白蛇》全文:
同州自元符以後,常有妖物出為人害,皆言白蛇之精。官民多被禍,至於郡守亦時隕於怪中,知之者不敢以作牧為請。政和間,宰相之壻某必欲得之,蓋貪俸入優厚之故,相君諭之曰:馮翊妖蛇甚惡,無以身試禍,壻意不可抑,竟拜命往焉。交印之三日,大張樂,會官僚,忽顧諸倡曰:我方視事置宴,汝曹當華飾展慶,顧乃著白衣何也?倡知其故不敢答,宴罷即病。明日,詢於客,將對曰:使君得非乍到,眼妄有所睹邪?實無此人。其家走騎報於相君,相君白於徽宗,詔虛靜張天師往治,至則壻不知所之矣。到郡才十日,張召內外諸神問蛇所在,皆莫對。繼呼城隍扣之,亦辭曰不知。張怒責甚峻,敇陰兵行棰撻,楚毒備極,訴雲:彼物之靈,上與天通,言脫於口,大禍立至。張曰:吾之法力,誅之有餘,今但欲得其窟穴,汝若不告,當先受戮。於是神俯首密白其處。張擇日詣之,去穴三裏結壇五層,其廣數十丈,壇成悉集一城吏民,使居於其上,而領眾道士作法。初飛一白符,寂然無聞,次飛赤符,繼以黃符,良久風雲勃興,雷電四起,青氛黑煙,蔽滿山穀,見者危懼,少頃煙散,張持法如初,俄白氣滃於天際,或黃或紫如是者四五變,壇上人盡顛仆怖哭,立待吞噬。張使人人口銜土一塊,以禦邪沴,遣取州印,置前語眾曰:白蛇之神,盡於是矣。必將自出,如越過五壇,雖吾亦不複有生理,苟不吾敵,則止於三層,邪不勝正,此當無憂也。已而烈火從穴中發,漸及壇側,大蛇呀然張口,勢欲吞壇,矯首傃空,高出望表,迤邐且近,引其身繞下層四五匝,張左手執州印,右手執玉印,端立對之,蛇縮栗挫沮,進退不可,軀幹漸低,摧若為一山所壓,衝第三級而止,即飛劍殺之。其後累累而出小者,猶如柱,幾數萬條。張曰:首惡蓋牝者,種實繁此,難悉誅,然亦不可恕,擇其為孽者去之,足矣。顧父老壯勇者,解所齎刀劍斬其如柱、如楹者、二十餘條皆為法力所束,帖帖受劍,自餘以符付神將,驅出外境。又數日,率郡民視其穴,有石床正中,蓋其蟠憩之處,白骨山積。皆前後所啖食之人,臭聞百裏,經月方息。虛靜為漢天師三十代孫,平生不娶,京師將亂,潛出城,還鄉屍解,複隱於峨眉山,蜀人或見之。天師嫡派遂絕,今以族人紹厥後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