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緩緩地向西邊村莊的樹梢靠近,罩在陰影裏的秧田一片靜謐、墨綠,有幾柱炊煙從村裏冉冉升起,仿佛在曠遠的藍天書寫著人間的生活況味。
父女倆停止了對話。
前麵就是張仁英家小賣部。小賣部的管理層已經改朝換代,“總經理”變成了二兒媳杜玫。杜玫初中剛畢業就宣布跟課本拜拜,而後不失時機地和德輝戀愛,接著馬不停蹄地帶孕成婚,5個月後就生下一子。
李國基大喜過望,把過去對杜玫和親家的不滿統統拋到九霄雲外,絞盡腦汁,給孫子取名曰韜,小名便喚作小韜。
半年前,小韜的櫻桃小口已經能嬌滴滴地叫爺爺、奶奶。爺爺奶奶聽到這叫喚,立馬心花怒放,萬事好說。假如孫子要玩摜飯鍋遊戲,他們也會把飯鍋洗得幹幹淨淨地遞過去。
小賣部的交接是和平的,但也是有波折的。
一天,休完產假的杜玫在飯桌上當著德輝向公婆表示,她要學著經營小賣部,替婆婆把這副重擔挑起來,而且不要誰做師傅指導、幹涉,意思讓婆婆裸退,不要拖泥帶水。
張仁英擔憂大權旁落,自己在家中地位下降是小事,經濟受窘是大事。小賣部畢竟家庭日常開支的基本來源,到了杜玫手上,要是還有錢跑到婆婆的口袋來,那一定是在夢中了。再說,德光會不會有意見?她背後跟丈夫吐露了這些想法。
李國基卻開導她:我有腳踢不動的工資,家有旱澇保收的責任田,一家人足可衣食無憂。德光是軍官,將來找個老婆條件也不會差,對小賣部怎麼會看得上眼?沒出息的年輕人才會打它的主意。況且,照咱們家的發展趨勢,小賣部遲早得轉讓給杜玫。與其拖拖拉拉不落好,好事變成壞事,不如順水推舟,做個好人。
張仁英被丈夫說服,加之農村自行車、摩托車越來越多,進鎮買東西很便利,小賣部的生意也有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的光景,移交給兒媳有放棄雞肋的意味,雖然親手經營多年,有些感情難以割舍,拖了幾天,還是把小賣部拱手相讓了。
此後,她主管家庭的燒、洗、打掃,協助帶帶小韜,大忙時節還得下責任田操勞。杜玫反而不遭風吹日曬,落得清閑自在,磕磕瓜子葵花,食品帶吃帶賣,賺錢從不交公,獨自淨落外快。有時,張仁英忙得渾身冒火,看見杜玫年紀輕輕,卻快活悠悠,難免心理失衡,就要杜玫臨時換她去做一些事。杜玫覺得這種頭絕不能開,被婆婆弄成慣例,得寸進尺,後患無窮,因此一口回絕,毫無商量餘地。幾次之後,難免演變成口角。李國基、李德輝父子倆各自安慰、勸說自己的老婆,不要理睬、計較對方的態度,和氣生財。雙方忍忍也就算了,但都在心中結下了芥蒂。
張仁英明白放棄小賣部是一個錯誤,卻無處可買後悔藥,隻能背後罵李國基撒氣。李國基賠笑說好話:“我的奶奶呀,你勞動者長壽,心寬者多福。她少年享福如受罪,將來有一段苦日子等著她呢!不值得跟她計較,多朝德輝看,朝小韜看。”張仁英就像病人聽了醫生的安慰:你的病不礙,好了能過一百歲,你仇人的病才難治呢!她高興起來,不再提那話兒。
日子也就這麼一天天過來了。
此刻,小韜在小賣部門口玩耍,看見路上來人,就站著觀望。
傅智問爸爸:“他是哪家的伢子?”
“德輝的小韜。”
“啊,德輝的兒子這麼大了!上次還抱在手上呢!”傅智頗為驚訝,上前逗孩子:“小韜,知道我是哪個嗎?”
小韜打量著傅智搖頭。
杜玫聞聲從屋內出來,笑道:“呀,是大姐回來了!小韜,快叫大姨,你不叫,大姨會給你打針!”
小韜連忙跑到媽媽身邊,盯著傅智不言語。
傅宏招呼女兒走。
傅智跟小韜擺手:“拜拜。”又抬頭一瞥杜玫,覺得她又白又胖,一副養尊處優的模樣。
杜玫隻好代替兒子跟傅智致意。
到家了,傅智大聲叫媽,把提包扔在敞棚下桌子上,在廚房尋著母親,上前就是一個擁抱和親吻。
何德香裏外舒坦,百病盡除,笑不攏口,一番從頭到腳,仔細打量,噓寒問暖,自不必說。飯菜已然備好,等傅智洗過手臉,一家三口就在敞棚下用膳,一邊說說笑笑,其樂融融。傅智心中的隱憂隻好暫且擱下不提。
德光到家已是掌燈時分,一家人正在天井中間的桌上開飯,見他突然出現,意外欣喜,於是添碗加箸,邊吃邊談。
李國基、張仁英還是德光被歹徒刺傷時,去醫院看望見的麵,德輝、杜玫是結婚時看到的,尤覺新鮮、親切。小韜算第一次認識大伯,得到一個電池動力小汽車,飯也不吃,在地上玩耍。
張仁英問德光這次請了幾天假,德光說6、7天。母親覺得機不可失,說:“抓緊談對象吧,你兄弟的兒子都這麼大了,你好像一點也不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