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智照舊坐的普通硬座,一路顛簸近20個小時。夜間倚著靠背睡覺,被臀部的疼痛刺激醒了幾次,隻好站起來走動走動。第二天早晨到達徐州,又坐了近6個小時的汽車。跟以往相似,路況不好,汽車常跳迪斯科,顛得她渾身酸痛,懷疑200多塊骨頭的關節都快被抖散了,力氣被注射器抽幹似的,人癱在座位上,約等於一堆發酵的麵團。
下午3點多鍾,到達寶應縣汽車站。她灰頭鼠臉,衣衫淩亂,但看見熟悉的家鄉景色,精神為之一震,於是捋捋頭發,拍拍身上,就背起背包、一隻手提著紙箱、一隻手拎著提包,跟著同行的旅客下車。
剛走到車門口,看見一位英姿颯爽的軍官站在車下一側,肩頭搭著一隻軍用挎包,正對著她微笑。刹那間,她眼前電閃雷鳴,腦海山呼海嘯!
她一下子楞在車門口,聽見後麵的旅客催促著,德光急忙上前伸手接過她手上的東西,拉住她的手,她才感到臉上一陣烘熱,跳下車來,甩開他的手,快步向候車室的後門走去。
德光追上她,望著前麵,低聲說:“女大夫,辛苦了!”
傅智已經從驚喜裏掙脫出來,目不斜視地走著,一臉矜持,淡然道:“誰讓你來接我的?是不是想看看我長途跋涉的狼狽樣子?”
“豈敢豈敢!沒有專程接你。”
“算我自作多情,那你接誰?”
“誰也沒有。特地請假回來參觀家鄉改革開放的新麵貌,碰巧遇上了。”
“花馬吊嘴的。我不是告訴你了,等一個月。”
德光忙問:“為什麼?”他一直想不通、猜不透這“一個月”的背後文章。
傅智淡淡地回答他的疑問:“以後會告訴你。”
進入了候車室,她走向售票處。
德光阻攔說:“剛才我看見你在車裏,已經打好票,還要等半個小時。”
“給我。”她向他伸手。
他把紙箱、提包遞給她。
“還有。”
“你想訛革命軍人啊,不就這兩樣嗎?”
“別裝羊,車票。”
他從衣兜裏掏出兩張連體票,一瞥她的眼神,不得已撕下一張,遞給她。
她從提包裏夾出兩張一元紙幣,伸過來,德光故意不接,她飛快的把紙幣插在他胸前的衣縫裏,回到候車室,在一張木條飛來椅上放下行李,對跟過來的德光吩咐:“代我看一會,我去洗手。”
德光“啪”地立正,又做個手勢,一本正經地說:“是!請。”
坐在旁邊的幾位旅客暗笑。
傅智忍住,沒笑,扭頭去了衛生間。回來的時候,頭發變得服服帖帖,麵孔清潔無塵,衣服皺紋消失,人顯得精神煥發。她與他隔著行李坐下,小聲說:“到西蕩車站,讓我先走,估計等我到家了你再出發。”
“有個警衛員護送你回家,多威風!”德光想緩和氣氛,故意調侃。
“你想不想聽我的意見?”
德光笑道:“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第一條就是一切行動聽指揮,作為軍人,我怎麼能忘記?”
“那好,現在我們別交談了,被熟人看見不好。”
“這叫欲蓋彌彰,熟人肯定曉得我們是鄰居、校友,裝的陌生人似的,反而顯得不正常。”
傅智不吭聲。
德光小聲懇求說:“回去,能不能盡快給我個機會,咱們找個合適地點,敞開心扉談一次?不然,我會悶死、憋死、急死。自從接到你的信,我就沒有睡一個好覺,枕頭上落發一抓一把。”
傅智心裏翻騰著,內疚著,隱痛著,脫口道:“這一條我現在就可以答應。”
德光頓覺踏實不少,從挎包裏摸出一隻傻瓜相機,說:“給你照一張相留念好不好?相機是我特地跟戰友借的。”
傅智連忙用一隻手遮住麵孔:“醜死了,別拍,回家再說。”
“其實,這樣最好,本色自然。”
“你拍我就惱了!”
德光隻好收起相機。忽然問:“紙箱裏是什麼東西啊,這麼沉?”
傅智:“書,還有你200多個罪證。”她指的是德光的信。
德光:“準備什麼時候揭發我?”其實他想說的是,你什麼時候對父母公開我們的關係。
傅智明白他的意思,隻答三個字:“看情況。”
她內心在想什麼,為什麼還要一個月期限,究竟被什麼事幹擾、阻礙?快6年了,她對我為什麼還不能毫無保留地敞開心扉呢?德光獨自被這些問號糾纏,又不敢深問傅智,隻能心中忐忑,神色黯然。
上車前後,沒有碰見熟人,傅智舒了一口氣。所喜一路上下客,沒有出現意外。快到西蕩車站時,他們遠遠地看見了等候在路邊的傅宏,德光隻好服從傅智的指令,蜷縮在車裏,跟車前行一公裏,才下車往回走。
傅宏看見車窗裏的女兒,笑逐顏開,舉手示意,一邊大叫珍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