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西蕩公社剛剛更名為西蕩鄉，湖濱大隊改名為湖濱村，李國基搖身一變，成為湖濱村的支部書記。
這天下午，他在村部接到一個難得的重要電話，是德光班主任陳樂老師打來的，請他能否於百忙之中屈尊來一趟學校。李國基想起家長們中間流傳的一句話：千不怕萬不怕，就怕老師打電話，心就好比螺絲挨上螺絲刀，揪擰不已，語氣卻盡量顯出大將風度：“是不是德光出什麼小狀況啦？”
陳老師答：“最好請你來學校麵談。”
李國基想，德光正處於關鍵階段，不能出岔，必須配合老師做工作，於是，連聲答應兩個“好”，立刻騎上村裏的公用自行車，趕到東湖中學。
陳老師倒是挺客氣，見麵寒暄之後，先誇德光基礎不錯，如果能保持以往的勢頭，再加把勁，考大學是很有希望的。頓了頓，看看李國基臉色，放緩語氣說：“非常可惜，他最近的成績是茅匠收工——往下爬，我已經查清了原因，他是分心了！”
李國基明白了老師的潛台詞，吃驚、氣惱中一句話脫口而出：“這家夥談戀愛了？”
陳樂點點頭：“據一個他同班同學的反映，他有這回事，可是，我找他談話，他卻螞蚱胡子吃炒米——推得開開的，這就難辦了。”陳老師一邊說還一邊伸出兩隻手做手勢，像一隻螞蚱正用兩條長須撥開炒米一般。
李國基沒心情欣賞老師的表演，帶一股氣問：“女孩是哪個？”
陳老師壓低聲音：“比他低兩級，就是你們村的。”
李國基當然知道她是誰，湖濱也沒有第二個女高中生。他有一股火氣從丹田騰起，竄到胸脯，直達百會：“小東西太不像話，我馬上就去收拾他！”
陳老師連忙擺擺手：“李支書，心急吃不得熱豆腐，得發揮好你思想政治工作的威力，不能在學校丟他麵子，那樣隻怕上寶應向東走——適得其反。”
“對對對，還是老師考慮問題周密，我要注意方法。”他意識到自己一時著急，有些失態了，又覺得這位老師對德光是真心負責，感動得恨不能掏心掏肺，說，“如果能把德光拉回正道，促他考上大學，我首先要重重地酬謝你陳老師。”
陳樂淡然一笑：“這是分內事，不必這樣客氣，請支書先回吧。”
李國基告辭出來，沒有回家，而是去街頭小飯店，下了一碗菜麵，無滋無味地吃罷，在學校門外的路上轉悠了一會。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才進入學校傳達室，跟傳達員老漢拉呱，敬了他三支煙，終於獲得了同情。等下晚自習的鈴聲打過，老漢便按照他的暗中指點，在去宿舍的路上叫住德光，讓他來傳達室見客。
德光見“客人”竟是父親，預感不好，但已無從逃避，隻能跟著走。
父子倆在學校圍牆外麵無人的路上，一邊轉悠，一邊談心。
德光開始惴惴不安，聽父親披露了核心問題，就喊冤叫屈，說是無中生有，無辜被冤，又問是誰反映的。
父親捺住脾氣，說：“你想去找人家算賬啊？告訴你，我沒問，陳老師也沒說，我們應該保護舉報人。反正我覺得，這件事不會有假，平白無故，陳老師為什麼要冤枉你？”
兒子問：“證據呢？俗話說，捉賊拿贓——”下半句不好意思再說，隻好猛然打住。
李國基卻被問住了。的確，陳老師沒有出示任何證據，他不能無影造西廂，於是隻好避開這個角度，說：“那你學習成績為什麼下降了？你給我一個明白的理由，不要胡編亂造。”
德光不用思考，就侃侃而談：“爸，莊稼產量低，不是隻有一個原因，可能是肥料太少，長僵了；也可能是肥料太多，長歡了；可能是水分不足，幹了；也可能是發大水，淹了；可能是種子差，先天不足；也可能是蟲頭重，後天受了傷——”
父親忍不住了：“行咧行咧，我看你是三斤重的鴨，二斤半的嘴，是做農民的好坯子。我不管原因，就要結果：下次考試，你的成績要上一個台階，不然，看我怎麼收拾你。回宿舍睡覺去！”氣呼呼地說罷，他拔腿就走。
德光在他身後善意提醒：“爸，你慢點騎車，別跌跟頭。”
李國基被兒子弄得啼笑皆非，覺得他的詭辯能力越來越強了，憑自己高小畢業的水平，還真不容易說敗、收服他。他趁著月光，小心翼翼地騎著自行車，一路還算平安。不料，到了自家西邊的大路口，卻因胡思亂想分了神，撞上路邊一堆幹土，跌了個嘴啃泥，爬起來揉揉嘴，忍住痛，拂去身上的泥渣，氣哼哼地推車回家。